月梵略作思忖:“聽聞觀景閣視野開闊——”
倘若能進觀景樓,定會發現更多線索,然而以沈惜霜的立場,恐怕不會答應。
她說得試探,沒什麽底氣,尾音堪堪懸了一半。再看沈惜霜,果然面露難色:“要進觀景閣,需得經過我爹同意。”
果然。
月梵心下暗歎,卻聽她話鋒一轉:“不過……二位若是想去,我許能悄悄破個例。”
月梵:???
這麽好說話嗎?
觀景閣宛如一座通天樓,以螺旋式長梯連通始終。
月梵與溫泊雪跟在沈惜霜身後,不知走了多久,在倒數第二層停下。
螺旋長梯仍在往上蔓延,但頂樓全被木板隔住,無法窺見一絲一毫。
“頂樓被爹爹設了術法,旁人闖入,會被他發現。”
沈惜霜低聲笑笑:“爹爹很喜歡這座樓閣,每月十五,都會登上頂樓賞景。”
術法,每月十五。
在原著裡……根據主角團後來得到的情報,幕後主使以桃樹為載體,吸取仙骨靈力時,就是一月一次。
這也太巧了。
溫泊雪在心裡牢牢記下線索,聽身邊的月梵暗暗傳音:[這沈小姐……還真是知無不談,跟遊戲裡髮線索的NPC似的。你覺不覺得,她在有意給我們透露消息?]
她傳音結束,口中適時應聲:“每月十五,那不就是今天嗎?”
沈惜霜抬眸,眼中破天荒閃過一絲稚氣的狡黠:“所以我們得快些啦。”
順著她的意思,月梵踱步靠近窗邊,不由發出一聲驚歎。
此時已入傍晚,西山一寸寸吞沒斜陽。日光熹微,好似濃墨鋪展,暈染整座城池。遠處的千家萬戶繁燈亮起、光波流轉,漆黑屋脊宛如匍匐的獸,勾勒出道道起伏弧度。
長街兩旁花團錦簇,處處可見粉白鵝黃,柔軟色彩與夜幕融為一體,一線西風中,鳥雀鳴啼不絕於耳。
而他們立於全城之巔,仿佛伸手就能觸到天邊。
她看得入神,心下忽地一動:“沈小姐……看不清城中的顏色嗎?”
沒料到月梵竟會想起自己,沈惜霜一怔:“嗯。”
她向前一步,不動聲色掩下眸底情緒:“我修為不高,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也許還要再多修煉一些時日吧。”
這自然是謊話。
屬於她的眼睛,或許永遠也沒辦法看清身邊的物事。
沈惜霜暗暗一笑。
精怪初初生出靈識時,由於修為淺薄,並無五感。
她還是一棵祈願竹的時候,曾潛心修習多日,眼見即將能看清顏色,主人家卻出了那樣的事。
一家三口無人幸存,凶手逃之夭夭。於是她和那個男人做了交易,由她充當仙門聖物幾個月的容器,而他助她復仇。
仙門聖物實力強悍,於她而言無疑是沉重的負擔。
每到十五夜裡,那個男人汲取靈力時,她的神識都會大大受損,久而久之,目力愈來愈差。
可她心有牽掛,還不能離開。
“沈小姐!”
她心下悵然,一旁的溫泊雪突然出聲:“那個……你可以試著想象一下,桃花的顏色,就是冬天很冷很冷,你走在雪地裡,忽然看見一堆火。”
他言語笨拙,不擅長措辭造句,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說著摸摸鼻尖,似是不好意思:“你自然而然覺得很舒服很暖和,周圍熱騰騰的,那就是粉色。”
沈惜霜沒說話,扭頭對上他目光。
溫泊雪覺得緊張,呆呆挺直後背。
沈小姐……不會覺得他很幼稚吧。
半晌,窗邊的姑娘輕聲笑笑:“白色呢?”
“白色就是——”
好不容易得了回應,溫泊雪底氣更足:“還是冬天,你早上起來打開窗戶,吹到第一陣風,冰冰涼涼的,不過感覺很清透。你看那邊的梨花、玉蘭花,都是白色。”
月梵站在窗邊,拿手托著腮幫:“也可以是很熱很熱的夏天,你忽然喝下一碗冷凍糖水,清凌凌的。”
“然後是黑色,你仰頭看一看,現在的天空就是黑色。”
溫泊雪說:“嗯……黑色就是,你見過泥巴潭嗎?黏糊糊沉甸甸的,顏色很深很重,讓人覺得有點壓抑。”
沈惜霜順著他的指引,抬頭望一眼夜空。
眼前仍是死水一樣的視野,她卻極輕極輕笑了笑:“綠色呢?”
溫泊雪:“啊?”
她的語氣漫不經心:“我聽說很多草木都是綠色,比如竹子。”
“綠色。”
青年思忖片刻:“綠色很漂亮,我不大能說得上來……大概就是夏天的正午,天上突然下了場雨。”
他想著一頓:“雨很大,劈裡啪啦,你本來覺得很熱,暑氣忽然之間就全部消失了。樹葉、青草和房簷都被雨滴打得啪啪響,遠處的山上蒙著一層霧,綠油油的,像畫一樣——總而言之,是一種很能讓人高興的顏色。”
沈惜霜笑:“讓人高興的顏色?”
“應該是吧。”
溫泊雪撓頭:“你看過我的文試考卷,知道我不大會講話。”
沈惜霜靜靜看著他。
“溫道長,”半晌,她不知想到什麽,尾音噙出淡淡的笑,“果然是個好人。”
溫泊雪又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