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眨眼,只見高牆凌空、道路蜿蜒如犬牙差互,上一刻還平靜寬敞的空間,赫然成了一座無比龐大的迷宮。
溫泊雪看得目瞪口呆,怔忪著倒吸一口涼氣。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還在後頭。
塔中本是寂靜無聲,伴隨迷宮鋪開,四面八方紛紛響起邪祟的淒厲嘶嚎。
威壓迎面,裹挾出縷縷腥風。
“一個看不到頭的迷宮。”
曇光扶額:“再加上層出不窮的妖魔鬼怪……看氣息,這裡的邪祟不會全在金丹吧。”
這座九重琉璃塔,哪裡是逃生之路。
分明是絕無生機可言的絕境啊。
“怎、怎麽辦?”
幸存者之一的青年癱軟在地,因強烈威壓瑟瑟發抖:“我們……”
他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莫說邪祟,連妖獸都很少見過。
能走到這裡已是極限,他全憑著滿腔求生的願望苦苦掙扎,沒料到生路成了絕路,無異於當頭一棒。
不止他,曇光身邊的邪祟們亦是面露驚惶。
同為邪祟,它們明白這座迷宮有多麽可怕。
“九重琉璃塔的確是小世界中心,這點不會有錯。”
謝星搖皺眉:“等穿過迷宮,我們就能找到虛實交接之地,回到現實。”
但太難了。
他們能穿過偌大的幽都,多虧有石碑一路引領,現如今憑借一身煉氣修為,絕不可能勝過如此之多的金丹妖魔。
她心中思忖著接下來的步驟,頃刻之際,耳邊忽然掠過一縷幽風。
不妙。
謝星搖屏息凝神,沒等掐出法訣,便聽有人揚聲道:“且慢且慢,小仙長莫急!”
這分明是似曾相識的嗓音,聽起來卻又無比陌生。
她茫然望去,見到熟悉的一襲黑袍。
身邊的書靈同樣愣住。
——迷宮入口處的第一個拐角,正站著個形貌邋遢、手抱長劍的年輕男人,劍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與他如出一轍。
青年毫無活人的氣息,身形浮於半空,顯然是已逝之人的魂魄,與邪祟相比,沒沾上一絲邪氣。
溫泊雪怔怔眨眼:“這是……?”
“終於又見到新人了。”
年輕男人快步上前,瞥見書靈,咧嘴笑開:“這不是亡靈之書的書靈嗎?我記得他很凶很暴躁來著,幾十年不見,這麽乖了?”
“等等等等。”
月梵搞不清楚狀況:“你是……人魂?人的魂魄,怎麽會與書靈長相一樣?”
謝星搖心口咚咚一跳。
她一直納悶,邪祟倘若生於九重琉璃塔,為何會清楚知道外界的傳統。
如今看來,這個疑惑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裡的所有邪祟——”
她一頓:“都是由已逝之人幻化而成的?”
這個事實全然超出想象,幾名瀕臨絕望的幸存者紛紛呆住。
藍衣小道士唇瓣輕顫:“怎麽會……”
“對了一半吧。”
男人倒是不甚在意,懶懶聳肩:“準確來說,是接連被邪祟吞噬。”
他語氣輕松,說出的話語卻叫人不寒而栗。
“只要你被邪祟殺死,就會喪失原本的記憶、住進它的身體,接替它成為新的殺人工具——當你殺掉另一個無辜之人,那人便也成了你的下家。”
男人覷一眼書靈,被後者凶巴巴一瞪:“邪祟的相貌會隨靈魂而變化。無論殼子裡的靈魂如何變換,邪祟總會記得兩件事:一是曾經殺過的人,二是無條件遵從穆幽的命令。”
“那……”
幸存者中的小姑娘駭然掩唇:“九重琉璃塔裡,豈不是無辜百姓們一直在自相殘殺?”
男人不置可否,抿唇一笑。
謝星搖笑不出來。
被關進九重琉璃塔中的受害者多不勝數,其中有道侶,有好友,有同門,也有家人。
在這樣的法則之下,無異於讓他們親眼看著珍視之人一個個淪為怪物,卻無能為力。
更為殘酷的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將頂著珍愛之人的相貌與靈魂,對他們展開追殺。
無處可逃,注定一死。
甚至是死在家人愛人的手上,然後接替他們成為新的怪物。
這是未曾被刻上石碑的、貫穿了整座九重琉璃塔的規則。
也是最徹骨的絕望。
難怪穆幽的修為能突飛猛進。
好一會兒沒人說話,良久的沉寂裡,溫泊雪遲疑開口:“不知前輩應當如何稱呼?”
男人淡聲:“王成闕。”
還真姓王。
曇光思索片刻,沉聲道:“前輩的魂魄,為何會出現於此?”
假若一切如他所言,既然書靈擁有與他相同的長相,那他定是死於亡靈之書,魂魄被裝進了書靈的殼。
“這個說來話長。”
王成闕懶散笑笑,抱緊手中長劍:“我向亡靈之書許了個願望,說我執念太強,一縷魂魄留在了死掉的地方。”
死掉的地方。
謝星搖眸光一亮:“前輩也穿過大半個幽都,來到了九重琉璃塔。”
“不錯。”
男人面色如常,唇角揚了揚:“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概五六十年?我是第一批進來的。”
據綺樓之主所言,有好幾支隊伍穿過了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