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寒來舍不得。
“你、你……”
少年弟子不停顫抖,臉頰被淚水打濕,模糊五官。
他縮在角落,幾乎成了個不起眼的圓團,說話時眼淚止不住往下掉:“你們這群妖魔邪祟……濫殺無辜,遲早要遭報應!”
濫殺無辜。
謝星搖被他逗樂了:“無辜?”
她左手撫在晏寒來頭頂,右手垂於他身後,握著把黑黝黝的槍。
AK略顯沉重,將少女細嫩的手背襯出純淨雪色。那雙手纖嫩柔軟、十足漂亮,誰都不會想到,就在剛剛,謝星搖用它除掉了一人的性命。
他們一行人身懷鮫丹,掩去人族的氣息,變得與鮫人無異。
眼前這個少年弟子,顯然她當作了鮫人。
在他眼裡,妖魔邪祟就該像眼前這般狼狽為奸。
思及此處,神識散開,拂去識海中的鮫人之氣。
妖氣褪盡,唯獨剩下仙門弟子的澄淨靈力,彰顯出她的真正身份。
少年愕然睜大雙眼,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你、你是……為什麽?他可是妖,你為了一隻妖,竟敢殘殺同族?!”
謝星搖並不理他:“說起‘無辜’,南海仙宗這麽多年來屠戮無數妖魔,將幼年孩童困於囚牢之中……做出這種行徑,難道就能心安理得麽?”
“這不一樣!”
少年弟子咬牙:“我們斬妖除魔,是為替天行道。關在地牢裡的妖魔,全是作惡多端的邪祟,他們、他們怎配與我們相提並論!”
比起隻知殺戮的晏寒來,她渾身上下尚未沾染血漬,或許能夠交流溝通。
他被晏寒來嚇得手腳癱軟,有氣無力坐在角落,此時此刻,迫不及待想要向她辯解,從而謀求一條生路。
“譬如你身邊那隻妖,他聲稱來自離川……離川是什麽地方!幾年前惡妖頻出,將不少百姓殘害至死,多虧有我南海仙宗出面,才終於平定了妖亂。”
少年弟子道:“我當年就去過那裡,滿地皆是凶殘妖邪,不殺了他們,如何讓百姓安心!”
說得倒挺冠冕堂皇。
只可惜,謝星搖親眼見過那段真實的記憶。
少年弟子不敢多言,凝神去看她的神色。
這個小姑娘看上去年紀不大,靈力亦是澄澈無瑕,想必出身於正統仙門。
像這樣的年輕修士,最容易被說服。
“你我同為人族,又都是仙家弟子,何苦要和一隻邪氣纏身的惡妖站在一邊?”
他來不及斟酌,脫口而出:“這座地牢裡處處都是南海仙宗的弟子,今日情況特殊,甚至有扶玉長老親臨於此。你一人之力,修為又被壓到最低,怎麽可能鬥得過我們?若能棄暗投明,待會兒他們圍攻而來,我定會為你美言幾句,讓你活下來。”
聽見“扶玉”二字,謝星搖神情微動。
似乎有用。
見她停下動作,少年弟子語速更快:“你看這狐妖,殺人手段暴戾凶殘,定然犯下過不少惡行。還有他身上那股邪氣,唯有卑賤的邪修才會沾染,和他待在一起,你也會受到侵蝕——”
晏寒來垂眼,呼吸漸輕。
這段話沒能說完。
又是一道砰響,少年弟子面目猙獰,哀嚎出聲。
——他說了逾矩的話,謝星搖隻想讓他盡快閉嘴。
“問你幾個問題。”
子彈穿過他右手,謝星搖語氣淡淡,對撕心裂肺的痛呼漠不關心:“昨天傍晚,你們有沒有抓來三男一女?”
“有、有!”
他哪敢隱瞞,縱使心中罵了她千遍萬遍,嘴裡仍要知無不言:“四個鮫人,如今正被關在牢房。”
既然還被關在牢房裡,就說明南海仙宗尚未動手,要想救下他們,應該還來得及。
謝星搖:“扶玉在哪兒?”
少年弟子立馬應道:“煉丹房!那幾個鮫妖由扶玉長老負責,不久之後,就會煉出他們的妖丹。”
“這裡有沒有地圖?”
他就算不給,大概率也會被她搜身。
少年弟子忙不迭點頭:“在……在外袍左邊的口袋裡。”
“告訴我地牢裡的情況。”
謝星搖心知耽誤不得,語速更快:“關押有多少妖魔,派遣有多少弟子鎮守,以及,你在這兒待了多久,吞食過多少妖丹。”
“好好好,我全都告訴你,你別、別傷我!”
少年弟子道:“地牢裡有幾十隻妖魔,弟子也有數十個,因為服用過靈丹,修為在煉氣到築基。”
他說著一頓,時刻觀察對方的表情變化:“我從這裡建成起,就已經是南海仙宗的親傳弟子,至於妖丹——”
少年正色,擦了擦眼底水珠:“你相信我,我們煉化的都是極惡之妖,把妖丹剝離,是為守護一方百姓的平安。”
謝星搖看著他,覺得好笑。
口口聲聲編造著“極惡之妖”的謊言,在她見到的記憶裡,被南海仙宗關押著的,分明是許許多多涉世未深的小孩。
他不會當真以為,這種拙劣的假話能騙人吧。
“哦。”
謝星搖不置可否,忽地又問:“當年離川被屠,你也在場?”
少年弟子本想直接應下。
但下意識地,他覺得不對。
那同為人族的姑娘站在火光之中,雙眼一眨不眨,緊緊凝視他的動作,雙目微亮,映出業火般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