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父母,被人百般凌虐,關入這間暗不見天日的小室,一切發生在一夜之間。
還有他的右手——
她滿心憤懣,卻又無能為力,直到此刻,甚至不知應該如何安慰他。
在這種情境下,所有言語都格外蒼白。
晏寒來蜷縮在角落,悄無聲息,連呼吸都低不可聞。
因為是一縷神識的緣故,雖然暗艙中伸手不見五指,謝星搖凝神去看,還是能望見他身體的輪廓。
晏寒來也知道,她就在這裡。
室內安靜須臾,謝星搖默不作聲,靠近他身邊。
小孩緊緊縮成一團,雙眼湧滿大顆大顆的淚珠,單薄又脆弱。
她看得心中悶悶生疼。
“……晏寒來。”
謝星搖生澀開口,斟酌許久措辭,終究隻啞聲道:“我在這兒。”
身邊的小團動了動。
束發的發帶不知何時散開,凌亂烏發遮掩他的小半張臉。
在絲絲縷縷的暗潮裡,晏寒來抬起雙眼。
謝星搖一向伶牙俐齒,此刻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猶豫著伸出手掌,輕輕握住小孩尚且完好的左手。
暗艙陰冷,被她的熱氣裹住,晏寒來吸了吸氣。
“姐姐。”
他忽然說:“所以你才一直不肯告訴我,幾年後的我是什麽模樣。”
謝星搖沒應聲。
“我是不是……沒有變成很好的人。”
他眼中噙著淚,說話時鼻音濃鬱,尾音低不可聞:“右手變成這樣,什麽事都做不了,一個沒用的廢物……你不告訴我,是不願讓我傷心,對不對?”
什麽溯明劍法什麽降妖除魔,根本是他癡心妄想。
聽他說出那些天真至極的話,她心中一定覺得同情又可憐,不過是個連劍都拿不了的廢人,還妄想著——
思緒到此中斷。
恍惚一刹,晏寒來被人抱住。
謝星搖說:“不是的。”
她動作很輕,隻小心翼翼抱住男孩的腦袋,沒用任何力氣。
晏寒來身形僵住。
“幾年後的你,比我們所有人都厲害。”
她在哭。
哽咽聲漸漸加重,最終化作掩飾不住的哭腔。
有眼淚落在他側頸,潮濕滾燙。
“從雪山到南海,我們一起走過很多很多地方,也除滅過許許多多邪魔。”
謝星搖說:“你有些獨來獨往,說話總是不好聽,但我們知道你很好,所有人都喜歡你,把你當朋友。”
她頓了頓,聲線更輕:“你才不是廢物……我們都想幫你。”
送話本,做點心,這些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對於他們而言,卻是千方百計想要留住晏寒來的證明。
可惜他們不能說,晏寒來也不知道。
見到他這副模樣,謝星搖更是難受。
她哭得愈凶,心中茫然又慌亂,情緒被黑暗無限放大,侵蝕感官。
隱隱約約地,有隻手笨拙上抬,試探性拍了拍她後背。
是晏寒來。
鼻尖充斥著屬於他的血腥氣,暗艙裡死氣沉沉。
男孩的嗓音喑啞而稚嫩,因為渾身上下沒什麽力氣,低如耳語:“別哭。”
遍體鱗傷的是他,即將被煉化妖丹的是他,置身於絕望之中的也是他。
在這種境況下,晏寒來居然想著反過來安慰她。
“我能認識你這個朋友,就表明我能熬過去,有朝一日離開這裡。”
他從小到大都不擅長安慰人,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在心中組合了好幾十遍:“對不對?”
謝星搖沒應聲,心口如被猛地攥緊,想抱緊他,又不敢用力。
“我都能熬過去……”
晏寒來輕拍她後背,哭腔不再,只剩下細弱鼻音:“你也別難過,別哭。”
第82章
飛舟降落在南海仙宗後山。
此刻已入深夜,後山無人。
飛舟貼了隱匿符籙,並未發出聲響,在濃濃夜色裡,很難引起注意。
未成年的靈狐小孩們,被逐一帶進地牢。
於是眼前所見的景象漸漸熟悉。
這並不是多麽光彩的行徑,南海仙宗不願聲張,特意選取了一處隱蔽的角落。
地牢位於後山深處,被重重陣法掩映其中,旁人幾乎不可能找到。
穿過茂密樹叢,扶玉飛快解陣,地牢入口的結界被打開。
謝星搖抬頭望去,正是與晏寒來心魔中一模一樣的場景。
長廊幽深,兩側是一間間排開的牢房,因常年不見陽光,唯有燭火昏黃,照亮整個逼仄空間。
牆壁潮濕,生有片片青苔,陳腐的灰塵夾雜著血腥氣味,讓人情不自禁想要皺眉。
只不過心魔中的地牢空空蕩蕩,真實發生過的記憶裡,每間囚籠都關著一道身影。
放眼望去,囚犯們無一不是瘦骨嶙峋、血痕處處,只需一眼,便能感受到無窮盡的絕望與苦痛。
想起心魔幻境裡的晏寒來,謝星搖死死咬住下唇。
“這幾個小孩,隨便找些空房扔進去吧。”
扶玉笑意清淺,在腳下設出三道除塵訣,確保衣衫不被弄髒。
他說罷揚唇,似是想到什麽,心情頗好地眯了眯眼。
眼神像是讓人惡心的森冷毒蛇。
謝星搖看見他微微側目,望向晏寒來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