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團團同她說,“媽媽,我晚上做了夢,夢見你離開我了。”
餐桌前,宋時眠回答他,“夢都是和現實相反的,你做飯這麽好吃,丟了你我去哪裡找這麽合心意的廚師?”
十五年前,她回答他,“團團,你能不能不要佔用我的時間說這些無聊的事?”
厲潮的笑聲把她從回憶裡拽出來。
他笑得很好看,眉目裡隱約能窺見她五官的輪廓,輕柔的,像夢一樣柔軟。
巨大的惶恐將江清韻淹沒,十多年前她對厲潮說的話,終究變成尖銳的利劍,狠狠地捅進她的心臟。
……
四歲的團團上幼兒園中班。
“媽媽,我這次終於考了第一,看,這是老師給我發的獎狀。”
七歲的團團讀一年級。
“媽媽,他們都說我是沒人喜歡的小胖子,是不是真的沒人喜歡我?”
十歲的團團讀四年級。
“媽媽,我交了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是全世界最最最勇敢的人。”
十二歲的團團讀六年級。
“媽媽,我是不是真的很醜?所以大家都說我不配有朋友。”
再後來,團團再也沒有找過她。
直到她的團團十六歲,躺在醫院,漆黑的眼睛裡再也沒了光彩。
他跟她說。
“母親,活著好累啊。”
那是被愛包裹一生的江清韻第一次體會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第43章
生病的人好像都要格外粘人一點,厲潮也不例外。
吃完飯了,宋時眠打算去找醫生,他還跟一個小尾巴一樣墜在他身後。
宋時眠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操心無比的家長,把人帶到病房門口,伸手往裡指,“回去睡覺。”
“那你呢?”厲潮問。
“我去見醫生,等你睡醒就跟我回家。”
“真的?”
“真的。”
“不騙我嗎?”
宋時眠道,“我數到三,一、二……”
“午安眠眠。”
砰的一聲,門在他跟前關上,世界徹底安靜了。
江清韻站在他身後,看著兩人的相處方式,臉上的笑容很勉強,“還是你有辦法,我跟他說話,他就從來不聽我的。”
宋時眠背對著江清韻,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有聲音依舊是她印象裡溫溫和和的樣子。
“我不是有辦法,只是他很善良,比起自己的情緒,他更愧疚給別人造成負擔。”
江清韻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了。
宋時眠的話宛如一把溫柔的刀,扎向人的動作很輕柔,可正中要害。
厲家,A市裡隻手遮天的豪門望族,誰見了都得禮讓三分。可就是這樣的家庭,家裡唯一的繼承人,本該是光芒萬丈的天之驕子,卻被他們養成了這個樣子。
宋時眠握著導盲杖,表情未變,似乎剛剛說出那樣的話的人不是他一樣,“對了,醫生在哪裡?”
醫生接到通知,早早地就在聊天室裡等著。
宋時眠誰也沒讓跟,自己一個人進去的,順手還把門給關上了。
他摸索著在醫生對面坐下,緩緩在心底吐了口氣,臉上卻掛著得體的微笑,“醫生你好,我是厲潮的丈夫。”
來之前醫生就被告知宋時眠的特殊之處,所以當看見青年那雙沒什麽神色的眼睛時,他心底並不意外,只是在心底不免歎氣。
這厲家,明明這麽有錢,兒子有精神病,兒媳眼睛卻是個瞎的,也不知道他們這究竟是般配還是不幸。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疊文件,“我手裡這個是厲小先生這些年的病歷報告,不過鑒於你看不見,我會製作成電子版,到時候發你郵箱。”
宋時眠把手搭在桌子上,指尖無意識地扣著小臂上的皮膚,“我想問一下,他現在情況怎麽樣?”
問到這個,醫生也緩緩歎了口氣,“說來慚愧,厲小先生心理的防備意識太強了,哪怕我接手他這麽多年,也不知道他心底究竟在想什麽。只不過,他這次來醫院,狀況肉眼可見的不太好,甚至整個人還透著一股濃重的自我厭棄。”
“但他見了你後,情緒忽然就穩定下來了,所以不難看得出來,你們感情很好。”
“我們……”宋時眠低垂著眼,還是選擇如實告訴醫生,“我們吵了一架,然後他從家裡出來,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醫生稍稍坐直身體,眼底迸發出光芒,“你是說他跟你吵了一架?他變成這樣,是因為你們吵架了?”
怕宋時眠多想,他解釋道,“是這樣的,厲小先生從來不跟我說發生了什麽,所以哪怕他發病、病情變得嚴重,我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給他加大用藥的劑量,你也知道,是藥三分毒,再這麽吃下去,他遲早得出問題。”
“如果這次他發病是因為你們爭吵的話,你可以把爭吵的內容跟我說說嗎?說不定可以發現他為什麽會發病。”
宋時眠也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
“我和他吵架是因為他瞞著我他有病的事。”
“你們結婚時並不知道他的病嗎?”
醫生的聲音很溫柔,再加上聊天室溫度適宜,空氣裡還彌漫著淡淡的馨香,宋時眠不知不覺間就被他牽著鼻子走。
“是的,所以我很生氣,罵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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