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被他的眼神刺激到,老人忽然彎著腰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空氣裡難言的惡臭頓時變得更加明顯。
咳夠了,老人才緩緩抬起頭看向厲潮。曾經那個高大得不可一世的老頭在他面前蒼老又瘦弱,僅有一絲氣在吊著他的命。
他像是許久都沒說過話,聲音宛如風箱,每說一個字都拉扯著神經。
“放、放了那個孩子……”
他顫抖著手,從枕頭底下摸出兩份合同,渾濁的眼睛看著厲劭,“我……我用我……手裡百……百分之十的……的股份……來換。”
厲劭沒看合同,而是朝厲潮看去。
後者安靜的盯著床上的老人看了會,然後上前,蹲在他面前。
他迎著老人枯瘦灰白的臉。
“爺爺。”
他平緩道,“我隻問你一個問題,這麽多年了,你有後悔過嗎?”
老人拿著合同的手變得顫抖,他看著厲潮,哆嗦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滑過兩道淚。
忽然他整個人顫了一下,舉著的手一瞬間脫了力,猛地砸了下來,手裡的合同就這樣從他手裡滑落。
風從門口灌進來,合同的紙張在空中旋轉、飛舞,秋季的最後一道光也從窗口隱退。
世界歸於黑暗。
第130章
厲潮爺爺的葬禮辦得簡單又隨意。他年輕的時候自私自利,老來妻離子散,臨到走了,為他掉眼淚的人都沒幾個。
京市秋天的雨來得綿長,天氣霧蒙蒙的,空氣裡似乎帶著冬的寒意。
宋時眠和厲潮出了墓園,沿著路往不遠處的酒店走去,一把不大的黑傘遮蓋住兩個人。
風雨蕭瑟,柿子將枝頭壓得沉甸甸地彎了腰,宋時眠伸手捏了捏,還沒熟。
他笑著打破有些沉默的氛圍,“我記得我們小區門口也有棵柿子樹,你說它熟了嗎?”
厲潮拿著傘眺目遠方,薄薄的霧氣盡頭是連綿的山,層層疊疊。
“南方的柿子要熟得晚一點。”他看著枝頭變得橙黃的柿子,“如果你想吃的話,我們可以在這邊再待兩天再回去。”
“那還是算了吧。”宋時眠搖頭,“不想待在這裡。”
厲潮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為什麽?”
“因為……”
他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在這裡不開心。”
雨又大了些,落在傘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雨水順著傘沿落下,拉成一根銀色細線。
厲潮握著傘的手顫了顫,細線被扯成幾節。
“其實沒有不開心。”
他往前走,雨水在白色的球鞋上濺出黑色泥點。
“我以為我是恨他的,直到那天見了他,我才發現他跟我記憶裡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了,時間過去太久,我連恨都淡忘了。”
人死如燈滅,生前的很多情感好似隨著一個人的閉眼徹底被帶到了地下,等再回想起來的時候,只剩下一種名為悵然的情緒。
江清韻和厲劭早他們一步先回到酒店,他們前腳才剛進房間,厲劭後腳就敲響了門。
他看著厲潮,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
厲潮給宋時眠倒水的動作停了下來,幾秒後,宋時眠最先反應過來,他拿過厲潮手上的杯子,“你去吧,我待會去下面看看有什麽吃的。”
厲潮跟著厲劭去了隔壁房間。
江清韻在沙發上坐著,只不過她的臉色格外不好,看見厲潮也沒說話。
厲劭示意他坐下。他從抽屜裡拿出一份合同,顯然就是那天厲潮爺爺手裡的那份。
他將合同遞到厲潮跟前,“我知道不應該拿這些糟心事來惹你煩心,但我想了想,有些事你應該有知情的權利。”
厲潮看著眼前的合同,沒說話。
厲劭坐在他對面,緩緩道,“這份合同其實早就簽好字了,股份唯一的受益人是你。”
他停頓了幾秒才接著道,“也就是說,不管你放不放他,股份都是你的。”
“我替你做不了什麽決定,合同我放這裡,要不要簽字你自己決定。至於人……“
他緩緩歎了口氣,一瞬間像是蒼老了很多歲。
“我之前派人去查探過,他人離瘋不遠了,哪怕放出來也掀不起什麽風浪。至於放不放,爸爸尊重你的意見。”
厲潮拿著合同看了眼,沒發表什麽意見。
倒是坐在一邊的江清韻忍不住開口,“憑什麽!也不看看他幹了什麽好事?要不是他姓厲,他早就死幾百次了。”
“現在好了,他人死了,就要我們把以前的恩怨都一筆勾銷,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阿韻……”
江清韻抱著手沉著臉不說話。
厲潮把合同翻到最後一頁,他拿著筆把自己的名字簽了上去,說了進門以來的第一句話。
“放了吧。”
“團團!”江清韻道。
“母親……”厲潮合上筆帽,眼底的情緒很淡,“事情都過去了,比起沉湎過去,我覺得我們應該要向前看。”
江清韻張了張嘴,看了眼厲潮,氣得摔門而去。
厲劭下意識就想追著江清韻過去,想著屋裡還有個人,他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團團,如果你真的不想……”
“沒有不情願。”厲潮把合同放回他手裡,“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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