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口,她整個人都有了底氣,好像有了一張最細密的網,要把面前的人壓製住,不能動彈。
而汪霽朝她瞥去一眼,他眼神從來柔和得像蘊了春雨春風,此刻卻沉得恍若漲潮後的江水,藏著很濃很深的情緒。
他看著唐茹,緩緩開口:“是啊,你對我的付出,也就僅此而已了。”
唐茹捧著茶杯的指節因為太用力而泛白。
汪霽接著道:“多少付出多少回報,你今天這樣問我,是還不懂嗎?”
拋去感情,拋去愛,世間一切付出和回報總要平衡,再多想要的時候應該先問問自己還能不能要,又夠不夠資格要。
唐茹被他一番話噎住,她沒想到汪霽會這麽不給她留情面,她心中早已經打好草稿的話還有許多沒能說出來,兩個人坐下才不過幾分鍾,她的遮羞布就已經被扯下來了。
粉飾的溫情已經不再,隻留下滑稽的試探和鄙陋的貪。
房門敲響,服務員端著托盤進來上菜。
有外人在,唐茹忍下心中的羞惱和氣憤,微微咬緊了牙關,直到她放在手邊的手機連續響了幾聲,她低頭看了一眼,很快,緊皺的眉便松開了。
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又重新掛上笑,轉頭和服務員說:“還有個人,再加一副碗筷。”
像是湖面上被丟了一顆石子,汪霽皺了皺眉。
唐茹笑著看他:“今天好歹是你的生日,我們總該聚到一起為你慶祝一下。”
我們。
汪霽心下一凜。
四目相對,連服務員都在心裡默默地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場面這氛圍實在不像是兒子和母親。
房門再次被推開,短暫被欺騙的怒意後,汪霽看著來人,半晌,竟然從胸腔中發出一聲笑。
汪雲江在唐茹身旁落座,揮手讓一旁的服務員給他倒上茶,又揮手讓人離開,他長相其實不差,戴著副眼鏡倒也能裝的人模狗樣。
汪霽冷眼看著面前這兩個人,從前在一起時撕破臉皮鬧了個天翻地覆,如今分開這麽多年,倒是因為他又互相通信湊到一起了。
他毫不掩飾眼中的嘲諷。
汪雲江頂著烈日一路趕過來,他一輩子脾氣遠比本事大,多年前以死相逼老爺子幫他混了個鐵飯碗,這麽多年倒也真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一坐下就發難:“書念到狗肚子裡去了,看到我這是什麽反應?”
又說:“我還沒到,怎麽就先上菜了?”
如果說對著唐茹,汪霽尚還能心平氣和地坐下同她說兩句話,那對著汪雲江,汪霽隻覺得看他一眼都像站在高溫天旁的垃圾桶一樣,讓他泛惡心。
他望著汪雲江的眼神冷如冰霜,目光相觸,汪雲江哽了一下,然後略低下頭,避讓開了視線。
汪霽在心裡冷笑,他的父親從來就是這樣,色厲內荏,一個內裡爛透了的草包。
菜已經上齊,汪霽看一眼桌面,在這種時候,他心裡有氣有恨有怒,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雜亂如麻,腦海裡卻在瞬息間閃過一個念頭。
符蘇現在在做什麽?
好像烈日下的一塊冰,他奇異地因為這句話而平靜了下來,仿佛這個狹小空間內即將而來的算計與試探都已與他無關,他已經離開這裡,回到了屬於他的夏日山林。
唐茹動手給汪霽盛一碗湯,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說:“小霽啊,也別怪媽媽沒提前告訴你,我們也只是想找個機會和你問清楚,畢竟你也已經三十多歲了,辭職這種事不是鬧著玩的。”
“對!”汪雲江伸手一拍桌子,餐具震動發出紛亂的響,“你辭職的事為什麽沒和我們說?還一聲不吭就跑回老家,三十歲的人不上班好意思回老家,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他是前些日子聽唐茹說了才知道汪霽辭職回老家的事,兩個人通了電話,氣憤之余你推給我我推給你,單獨去質問都沒這個勇氣,現在兩個人湊到一起倒是都氣勢洶洶,端的是理直氣壯了。
“要臉?”汪霽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嘴角是揚的,眼神是冷的,“年過半百,現在倒是是想起來要臉了。”
“你——”汪雲江震驚之後豁然站起身,他眉頭倒豎,二話不說揮掉面前的筷子,指著汪霽罵道,“我是你老子!你就是這麽和你老子說話的嗎!”
汪霽依舊坐在那,唐茹伸手拉住汪雲江,兩相對峙,包間內一時只有汪雲江罵人後的粗喘。
很久以前唐茹看汪雲江不分場合地發脾氣總是嫌惡,這會兒心裡倒是有一股隱秘的暢快,自己的一些心裡話終於借著別人的嘴說了出來。
她勸道:“哎呀,別生氣,今天好歹是小霽的生日,別這麽吼他,我們坐下來好好把問題聊清楚才是正經。”
汪雲江這種人,拿脾氣當本事,聽見這話嗓門發而更大,汪霽余光撇見服務員把門打開了一條縫,朝裡面看了兩眼又關上了。
“過什麽狗屁生日!他就該想想清楚,沒有老子他是怎麽來的?沒有老子他今天能坐在這裡?”
正值盛夏,高考已過,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汪雲江在單位揚眉吐氣之時,成績一公布,單位裡幾家歡喜幾家愁,但人人都知道他有個好兒子。
當年考上了名牌大學的王牌專業,那張溫和雋秀的證件照在學校光榮榜上的第一排掛了兩個月,然後保了研,畢業後進了上海的大企業,年紀輕輕就已經年薪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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