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我敬你們,我幹了,你們隨意!”
老板端著一大杯啤酒,跟阮林和季懷邈碰了杯。
季懷邈瞪大了眼睛,這還是回來之後,他第一回在阮林面前這麽不淡定。
季懷邈看看老板,再看看阮林,阮林搖搖頭,說沒事。
老板喝完之後,抹抹嘴巴,說:“我這的老主顧帶朋友來,我都會敬一杯,多的我也不喝了,你們慢慢吃。”
季懷邈衝他拱拳:“您這喝的夠多了。”
兩人吃著聊著,季懷邈問阮林怎麽發現這家店的,阮林說:“有次去挑大料,碰到老板也在挑,他看起來不太會,我跟他說了幾句,後來就成了朋友。”
“我帶爺爺、振哥虎子他們都來過,都說好吃。”
季懷邈點頭:“這確實。”
他倆倒是互相不勸酒,但是阮林不如季懷邈能喝,他喊老板把還沒吃的串兒熱熱的時候,季懷邈看他眼神開始飄了。
季懷邈把阮林的杯子拿開,阮林不乾,噘起嘴巴,季懷邈捏捏他的手腕:“不喝了,想喝下回我再請你。”
阮林抿著嘴唇,眉頭微皺:“你說啥?”
季懷邈看著他,想起一個多月前的凌晨,那時他以為阮林喝多了,其實阮林是聽不見。
現在,面前的人,既喝多了,又聽不見。
季懷邈抬手,輕捏住阮林的下巴,阮林不太舒服的樣子,把季懷邈的手推開。季懷邈輕歎口氣:“那你把左耳轉過來對著我。”
下一刻,阮林神色清明了許多,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季懷邈。
季懷邈看他不動,又抬起手把他的腦袋扒拉過來。
“什麽時候的事啊?”季懷邈這話問的,像是在歎息。
周遭的聲音,不知怎麽,遠了許多。阮林低頭,老板來送串兒他都沒招呼,季懷邈抬頭跟老板道謝。
再抬頭,阮林收了之前嘻嘻哈哈的表情,說:“八歲還是九歲,具體的我也不記得了。”
季懷邈深深地看著阮林。阮林發現季懷邈長了雙狗狗眼,眼角下垂,看著挺可憐的,可這會兒被這雙眼睛看著,阮林知道,可憐的是自己。
“那會兒,害怕嗎?”季懷邈問。
阮林先搖了搖頭,停了幾秒,還是點頭。
“我發了高燒,去醫院輸液,不知道醫生給我輸了什麽,我睡了幾天覺,發現自己右耳朵聽不見了。”
“一開始我也沒明白怎麽回事,我跟爺爺說,爺爺以為我上火,就給我喂了去火藥。後來還是沒好,他以為我又在哪兒學的怪樣子,瞎說的。”
“一直到那年過年,我媽回來…”
那年,季懷邈已經和姥姥姥爺去了市裡,他也上了初中,不用戴紅領巾,背起更大的書包。
阮林還在藍天街一帶玩著鬧著,他長大了,成了孩子王。
爸爸媽媽過年回來的時候,給阮林帶了新衣服和新書包,還有玩具。阮林愛不釋手,高興地出去顯擺。
到飯點了,林育敏出去喊阮林回來吃飯。她看到阮林和幾個孩子在巷口玩足球,她喊了聲:“扣子!”
其他幾個孩子,都轉過頭看向林育敏,用正確的方式。但阮林卻原地轉著圈,找聲音的來源。
“第一時間,我都會以為聲音是從左耳傳來的,所以我從左邊開始繞圈。”
“我媽覺得這肯定不對,她覺得我是不是傻了,第二天就帶我去了醫院,這才知道,我是藥物中毒導致的神經性耳聾,單耳失聰。”
阮林說這些話的時候,不像平常那樣,這會兒他嗓門一點都不大,季懷邈甚至需要極認真地聽,才能聽清他的話。
不知什麽時候,季懷邈握住了拳頭,工作之需,他不留指甲。不然,此刻他的手心,一定會有一個個凹陷的印子。
“醫生給了治療建議嗎?”季懷邈問。
阮林想了想,深吸了口氣,然後搖頭說道:“醫生說,發現得太晚了,那時候人工耳蝸技術不成熟,還很貴,就沒選這個方法。”
“後來爺爺大概是很愧疚吧,帶我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中藥、扎針,對,還有電擊。”
季懷邈皺起眉頭,這些方法,只會讓阮林更難受吧。
阮林輕笑:“我跟七奶奶說,我右耳還能聽見一丟丟,我跟我爺爺,我爸媽,也是這麽說的。”
“其實,一點也聽不見了。”
“懷哥,我只有左耳能聽了。”
一句一句話像是衝擊著季懷邈的鼓膜,直撞進他的心窩裡。季懷邈沒控制住自己,他低下頭,閉上眼睛。
他覺得自己大概也不勝酒力,喝多了吧,頭很暈。
他看到了小時候的扣子,那個活蹦亂跳的小男孩,跟著他一起趕海、爬樹,一起被姥姥罰站。
冬天了,扣子會在懷裡揣個暖和和的紅薯,跑著去找他,兩人你一口我一口,蒸騰的白煙飄在他們眼前時,季懷邈覺得那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可那是再也回不去的過去了。
季懷邈掙扎著睜開了雙眼,他努力讓自己抬起頭,看向面前的阮林。
坐在桌子另一邊的阮林,不確定是不是剛熱過的大拚盤冒著白煙迷了他的眼,此刻,他覺得雙眼發酸。阮林揉了揉鼻子,扯了個笑。
可季懷邈下一個動作,卻讓阮林的笑,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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