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面的座位沒了,他倆被安排在一個靠窗的角落,並排坐在轉角的皮沙發上面。梁牧也顧忌他的右胳膊,就特意坐在他左手邊。他乖乖等著被查ID的功夫,梁牧也就抬頭看他的側臉。
池羽的黑發被雪打得微濕,自來卷得更明顯,從側面順著發旋兒分了縫,又被他抓亂了,看上去好像做了個天然造型似的。若不看那道傷疤,他側臉線條乾淨利落,臉頰大概是因為之前滑高山的是偶被曬得太多,有了點點曬斑,看著特別像雀斑。如果好好打理一下,再經常開口笑笑的話,也能算個溫柔款的帥哥。只是,估計他到了三十歲,去哪兒喝個酒還會被查ID。
電視屏幕上閃過一抹橙色,梁牧也輕輕捅他胳膊,示意他抬頭看。
正是下午他比賽時候的轉播錄像。大屏幕把他姓名年齡都打在了上面,池羽靈機一動,讓侍應生也抬頭看:“我真是96年的。”
那人低頭確認,確實沒錯,看來眼前人是本尊,驚訝得長大了嘴巴:“你是今天——”
池羽這才開口,給梁牧也點上那杯酒:“Delirium Drive。”
狂喜、亢奮至迷失自我之路。
等酒單被收走了,梁牧也才開口問:“有什麽特別之處嗎?伏特加,青檸,蔓越莓果汁……”他看著底下列出的成分表。其實是傳統雞尾酒“大都會“的一個twist,淡紅色的蔓越莓汁沉到杯底,確實像一場霧蒙蒙的日出。倒也挺合他口味。
池羽卻是說:“高逸知道,這是班夫sunshine最陡的一條道。我的最愛,野雪天堂。”
梁牧也就笑了。果然,這答案跟酒沒半點關系,實在是太像面前這個人會做出的事情了。
池羽白天的時候沒親自看比賽,這會兒眼睛像是黏在了屏幕上一樣。唯一一次被打斷,就是一個小哥溜過來問池羽問題。
酒吧人聲嘈雜,他第一遍沒聽清楚,從外套口袋裡面掏出來助聽器戴上,又讓他重複了一遍問題。小哥應該是看到了池羽和侍應生的那段交流,把他給認出來了,在問他能否簽名合影。
池羽遲疑了一下,下意識抬頭看梁牧也,詢問的目光。
梁牧也笑著說:“看你。”
池羽就答應了。滑雪勝地的酒店也都是滑雪發燒友,那位小哥是代表整個桌子的人來問的,過了沒一會兒,五六個人都挨個拿著自己的頭盔排隊找他簽名。池羽右手動不了,拿著馬克筆還在猶豫。
最後,他抬起頭,老實交代說:“抱歉,沒怎麽練習過,字可能不太好看。”然後歪歪扭扭簽下自己的名字。
有的人沒帶頭盔,讓他簽在白T恤上,最後一位更有意思,直接捋起了袖子讓他簽胳膊上,說乘這個好運,明天也要去野雪跳崖。幾個年輕人全程都嘰嘰喳喳地問他問題,說他怎麽會做720,飛起來那一刻是什麽感覺,問他右手怎麽受傷了,還會不會再去X Games,今天感覺比賽如何等等。
而池羽惜字如金,除了囑咐那個說要跳崖的小哥注意安全,大部分的回答只有一兩個單詞。不了解的人可能覺得他高冷,其實只不過是因為他在用左手寫字,得全神貫注,生怕寫錯了。
等簽完了名,幾位粉絲還求他合照,池羽不會拒絕,卻是把身邊人給賣了出去。幾個人誰都不想站在畫框外面,梁牧也隻好站起來幫他們拍照。
“麻煩您幫忙注意一下光線——”手機的主人還囑咐他。
他也覺得這事情挺好笑,他是“吝惜膠卷”的那種攝影師,他按動快門一次的價值如果可以按錢算,不說值上萬也得有上千,如今在這裡舉著迷弟的手機當路人,給紅花當綠葉。可他還挺樂意。
無論是陪他去急救站,昨天晚上送他回家,還是今天早上再接他,梁牧也都覺得自己做得夠多了。可他還是為了眼前這個人,一次次地打破底線。若刨根問底,或許是出於一種補償的心態。可能之前見多了圈子裡二十出頭肆意揮霍天賦和資本的人,他初見池羽時,對他的論斷難免先入為主,有失偏頗。
如今看來,池羽這一路走來,一定是失意多於得意,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可付出確實是有回報,他有天賦不假,可也從不輕視比賽,就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是昨天在相機屏幕前反覆研究路線時的他,也是今天取得成績之後被掌聲和讚許聲包圍時的他,前前後後,始終如一。
大浪淘沙,留下真心,像沉默的金子一樣,在角落裡閃著光。
等送走了幾個迷弟,梁牧也才開口,在他耳邊說:“你也給我簽一個。”
池羽剛剛都應付得很好,被他這一句話打得措手不及。“怎麽……”他側過頭來,看見梁牧也眼睛中帶笑,才說:“你開玩笑的?”
梁牧也當然是逗他。可見他問,卻又改了口:“我認真的。”
“那……也簽你胳膊上?”
“來。”沒想到他敢說,梁牧也就敢應,還真就把手臂伸出來,挽起了袖子。
池羽這才下定決心,來就來,誰怕誰。馬克筆被小哥拿走了,只剩下一支劣質圓珠筆。池羽用了十足手勁兒下筆,圓珠筆扎得肉很癢,梁牧也就把小臂攥緊,僅僅屬於攀登者的手臂上,露出了麥色的線條。
他沒有西化的英文名,一向是簽自己的中文名。他名字也好簽,一筆從頭連到尾,像是在畫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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