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位是“接力”的最後一棒,拍攝難度不大,因為攝影師可以站在岩石上,肩扛穩定器,平時怎麽拍現在就怎麽拍。可這是最最煎熬的機位,全程看不見潘一格的身影。早在一個月前,攝影組開會布置拍攝計劃,就沒人想要這個位置。可做領導者也就意味著要做最難做的活兒,梁牧也就理所應當地接過這一棒。
整個計劃,由鄭成嶺一聲令下開始,到梁牧也在山巔按下錄製鍵結束,也很有象征意味。
此時,已經過去22分鍾。他位於CMDI牆壁一百米高處。
最難的第四繩段開始了。無線電完全靜默,岩壁四號位的攝影師關閉鏡頭——第四繩段的“飛天”dyno跳過不跟拍,最大程度上給潘一格以專注思考的空間,這也是自計劃開始他們就商量好的。
鄭成嶺此刻已經緊張得說不出話,他甚至不敢看,把對講機交給了老楊。
一,二,三……
自第二個繩段開始後,跌落的風險就上升到頂。把恐懼的情緒剝離開來,而完全專注於眼前要做的事,這是所有戶外探險者永恆的課題。而徒手攀登者,只是將其推至極致,分神的代價不是失敗,而是死亡。
秒針滴答。
梁牧也低頭看著手表,而牆下眾人抬眼看著一百余米高岩壁上的潘一格。看他蓄力,然後如大鵬展翅,仙人飛天,飛往左上方的岩點。
“飛天……吊住!有了!飛天成功了!”老楊激動地喊破了音。
梁牧也則很鎮定。他只是提醒:“好,五號注意一下拐點處拍攝角度的問題。今天早上光線強。”
‘飛天’一動之後,往後兩個繩段都比較簡單,又有之前成功的士氣在,潘一格勢如破竹,無任何閃失或差池。潘一格甚至又縮短了自己在同一條路線的速度記錄近三分鍾。可越是臨近成功,越要小心謹慎。牆下觀戰眾人緊張的心情也未因此而得到紓解。
此刻,梁牧也顧不得緊張。隨著六號攝像師郭凡升至靜力繩最高點,那個隱形的接力棒也傳到了他手中。他按下錄製鍵,在懸崖峭壁頂端附身,開始拍攝最後一個繩段的攀登。
偌大岩壁,只聽得見風聲、草木翻動聲,和潘一格逐漸逼近的呼吸聲。
清晨8點39分,貴州格凸晨光照耀。
CMDI牆頂,梁牧也透過C300的取景框,看潘一格雙手空空,腰間隻掛鎂粉袋。
他轉身張開雙臂,俯瞰碧綠河谷,如獨孤求敗。
*
夜幕降臨,格凸大本營燈火通明。蟲鳴聲與談話、大笑、碰杯聲交織。鄭成嶺撿起拿手絕活,給大家生火做飯——正是一場質樸的慶功宴。
其實附近也是有賓館的,可梁牧也和幾位攝影還在連夜整理素材走不開,隻好就地慶祝。
四、五號機位掌鏡的也是梁牧也的老朋友,叫郭凡和許金輝。說實話,放眼全中國,既會野攀又懂攝影的人兩隻手能數得過來,梁牧也當年在斯闊米什和鄭成嶺說的不假,這些人全都認識,而且只有他請得動。
幾杯酒過後,幾位攝影開始侃侃而談。是郭凡先開口說:“我平時多是拍建築景觀的,攀岩只是愛好,器械攀登我都是這次現學的。我從來沒想到過,可以把我的愛好和職業這樣來結合。”
一號機位守著望遠鏡頭的老楊也說:“說實話,複員以後,我也在外面闖蕩了二十多年,幹了十多年戶外攝影。可最近幾年,我商業項目接的太多,每天都在外面出差,都已經麻木了。直到牧也給我打電話。我最開始覺得三個月太久了,不可能的事,可是和我家裡人商量以後,他們全都支持,說希望我能通過這個項目,找回初心和熱愛。牆我是爬不動了,但是能到這兒參與這個項目,我不後悔。”
郭凡笑著附和說:“還得是看我們梁導。十年沒出山,一出來就整個猛的,是吧。”
他回頭想找梁牧也,就看見那人批了件速邁的衝鋒衣,正在篝火的外圍坐著,半邊臉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梁導忙什麽呢?”
梁牧也這才聽見叫自己,這才摘下耳機,抬頭笑笑。
郭凡不解,湊過去一看,這人竟然一心多用,筆記本分屏,左邊是白天的音軌,右邊則是在算帳。
梁牧也清點一番,此行一共用壞一台USRA mini,摔碎兩台C300和CINE-SERVO電影鏡頭,無人機一共炸機了三台。好在他早在來格凸之前,就要求無人機攝影師把每台機器都上過保險,此時正在微信群裡按著這哥們兒趕緊找大疆理賠。
“怎麽樣,老鄭,在預算內吧。”他轉頭,看著低頭用汽化爐給大夥煮麵的鄭成嶺。
他這幾年商拍是攢了不少錢,可拍攝一部電影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時間、設備,絕對不是一兩個人可以供得起的。去年年底,臨啟動項目那會兒,他和鄭成嶺為了拉讚助四處跑。梁牧也又不喝酒,幾輪下來,把鄭成嶺都鍛煉出了海量。
鄭成嶺放下杓子,拍拍他的肩膀說:“USRA拿回去修修,沒準兒就是這兩天心情不好不配合呢。省的錢給宣發,我看沒問題。”
這種汽化爐燒開以後聲音巨大,鄭成嶺得在他耳邊說話。他也喝了好幾杯酒,真心話一籮筐地往外倒,之前已經陪著幾位攝影感慨過一輪。
“其實我沒想到你最後會同意來。你也沒跟我說過,我就不問了,隻當是咱倆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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