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不太客氣,Max就識趣地沒再說什麽。所有人都專注而靜默,在腦海中滑著自己想要的路線。
原本來參加比賽,是為了給巔峰賽事撐門面,為了可以獲得些籌碼,讓梁牧也、鄭成嶺、潘一格他們的攀岩紀錄片順利上映。可看到了舊時的勁敵,沉鬱於心底的勝負欲又升起來了。
比賽就是比賽。他不僅要來,來了就是要贏。
去年野雪巡回賽,原先北美排名第一位的Max半途傷退,沒能攢夠積分。有體育網站說,若無傷病,他本是晉級決賽並獲勝的熱門人選,而FWT新人池羽的冠軍好像是撿漏一樣。
池羽想,在惠斯勒的自由式挑戰賽打敗過他一次,自己多少有些主場優勢。如今若滑著他的板,乘著他們共同的記憶,在大山粉雪環境下再次打敗他,才名正言順。
Max仍然是第一個drop in。他乍一滑降,電視機前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流雪的速度有多快。四十度的陡坡,他安全為上,跳了一個崖後迅速橫切,逃離自己製造出的流雪。Max不愧經驗豐富的大山粉雪之王,他的滑行非常流暢,一共兩次橫切,完美避開任何複雜的情況,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他的滑行甚至讓這一項任務看起來沒那麽難了。
池羽緊隨其後,第二個下。
電視機前,連韓知夏都屏住了呼吸。
放直板,起速度,走左側,做360,落地後橫切減速。注意身後。
池羽默念步驟,可初一drop in,粉雪天堂的感覺太好,腎上腺素把他推到至高點。360起跳,落地有很大的容錯空間,他向山上一看,很好,流雪還在他身後。
就在這個時候,千分之一秒內,他做了個決定。
池羽目前身處的位置是兩道雪脊中間,猶如天然U型池,他在一邊順利做了360,立刻想衝到另一邊,再做一個cork 720,然後再去橫切。那是他的拿手好活兒。在阿拉斯加40度雪脊上面他敢做double cork 1080,敢連著做二十多個,在新疆同等體量的大山上他定是敢做720。
他決定臨時改變計劃,不按照早上看好的線走。他犯了大山粉雪滑降時候的大忌。
Cork 720依舊如教科書般標準,可在空中旋轉時,他余光便看到有一股白茫茫的濃霧從兩道雪脊中間竄起,勢如巨龍。
兩個自由式動作,是在同一條滾落線上做的。他貪戀大山完美粉雪帶來的重力加速度,並沒有及時撤離。
而追上他的,竟然不是他帶起來的流雪。不止是他的流雪。
池羽低頭,在震驚中發現,山體竟然出現了橫紋,並且以光速在擴散。
是比流雪還可怕十倍的雪崩。腳下,銀白的大地在皸裂。
池羽從不向命運低頭。他拚盡全力加速,想從側面滑出來,板子被他用到極限,他甚至感覺下一秒就要斷裂,可這白色風暴越來越近,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有放棄往外跑——
“砰!!!”
胸前傳來劇痛。池羽在墜落的時候,下意識地想伸手去觸發雪崩救援氣囊,這才想起了他的另外一個錯誤。
因為來時匆忙,他的雪崩救援裝備是用的賽會方的。他竟然沒有戴ABS安全氣囊!
糟糕!
事到如今,能做的事情他都做了,只能閉上眼睛,等待新一波疼痛來臨。
臨失去意識之前,他想,他之前對萬宇坤說的什麽沒有遺憾,那都是些大話。這一刻到來之時,他覺得總歸還是有遺憾,細碎平常的遺憾。
還沒來得及把上次悅恆挑戰賽第一名得到的玩具熊寄給肖夢寒。還沒能履行承諾,和Hugo他們去阿爾卑斯拍大電影。還沒有看到未名峰。
最重要的是,在梁牧也從雲頂的那個消防通道轉身離開之前,他只顧著親吻,忘記去擁抱他了。他還沒等到他全部的答案。
直播畫面被切斷之前,所有人都能看到,池羽身上的GoPro和跟拍無人機同時黑屏。監控屏幕上,那個天藍色的小小身影被白色巨浪整個吞噬。所有人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便是他墜落數十米。信號被切走的時候,南面峰的雪崩仍然如洶湧巨浪並,隨著滾落面越擴越寬。
韓知夏都嚇得尖叫了一聲,然後他才轉過頭看梁牧也。
梁牧也沒說話,也沒動,咬著嘴唇,胸膛劇烈地起伏。
“你個……“
楊立峰那天的提議,肯定是不止跟自己一個人說了。張艾達知道,池羽也知道。他原本並沒有去這個比賽的計劃,肯定是聽了自己和鄭成嶺在消防通道的談話,為了幫自己一把,而孤注一擲。而梁牧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這麽高的高山上面經歷這樣程度雪崩,意味著什麽。
電視信號索性整個斷掉了,正發出滋啦滋啦的刺耳雜音。
許久,他才擠出個幾個字:“你個笨蛋。”
韓知夏輕輕勸他說:“你也別著急……”
梁牧也沒說話。他打開手機,開始瘋狂撥打張艾達的電話。
張艾達那邊自然忙線。他走近裡屋,又打開微信,找出所有他認識的跟巔峰體育有半點關系的人,一個個打電話過去。
一個半小時後,韓知夏隔著門,聽到一聲失控的怒吼:“他媽的沒做風險評估敢拉人上去?一個個都瘋了?我操!!!”
又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韓知夏在客廳焦急地踱步,弄了點咖啡給梁牧也偷偷放在門口。梁牧也打開門,眼睛裡面全是紅血絲,手裡提著他那個巴塔哥尼亞的大號隨身行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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