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嘗試著弄了一弄,紋絲不動,他很快放棄,並且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還理直氣壯地埋怨道:“你這什麽破古董車,就不能搞個電動座椅嗎?”
虞杞川歎口氣,將袋子丟去後座,解開安全帶傾身壓了上來,李如猝不及防,整個人驟然被圈入對方臂彎下,車內空間逼仄,虞杞川俯身過來時,鼻息幾乎撲在他頰側頸間,那一瞬連呼吸都停滯,渾身動彈不得,隨即開始臉頰發燙。
哢噠,是座椅調節杆抬起又歸位的聲響,合著李如心跳停擺一瞬後又再次起跳的那一下。
做完這些的虞杞川直起身,注視著他的眼睛,聲線低緩:“沒有電動,男朋友手動好不好?”
李如心下又是一顫,近在咫尺,他看清虞杞川的瞳眸是深琥珀色,幽暗光線下漂亮得像自己別在衣領上的那枚寶石胸針,比寶石更勝一籌的,是裡頭藏著難以忽視的繾綣情愫,令人心醉神迷,不覺間又屏住了呼吸。
等稍稍平複好猶如琴弦般被撥亂的心緒,李如才後知後覺地品出剛剛那句話隱約有歧義,但見虞杞川若無其事地撤回身體重新扣上安全帶,模樣堪稱正經,他緊繃的神經松懈,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車子滑出寫字樓正門廣場匯入主乾道,虞杞川扶著方向盤,問:“想吃什麽?”
李如奇怪道:“你不是訂好餐廳了麽?”
虞杞川語調上揚地嗯了一聲,接著笑道:“是家粵菜館,我怕不合你胃口,你好像還沒告訴過我究竟喜歡吃什麽。”
李如愣了愣,從小到大,除了保姆劉阿姨,連謝雯茜都不曾如此細致地過問他的飲食喜好這類具體的事,倒不是謝雯茜這個當媽的缺乏對孩子的關愛,小時候的李如覺得他媽就是仙女,過於接地氣的東西在她身上是看不到的,然而李滿國卻把她從雲端拉了下來,墜入泥沼,跌得那樣慘。
虞杞川這樣問,好似雲淡風輕,卻給李如心底帶起一陣波瀾,但當下,他不允許自己暴露出一絲一毫受寵若驚的異樣,輕哼一聲道:“你現在問也晚了,這個點好的餐廳都要等位,粵菜就粵菜吧,我沒那麽挑。”
到地方,發現是個開在弄堂裡的小店,門頭不大,看樣子是做熟客生意的,店主是對中年夫婦,廣東人,用粵語同虞杞川熟稔地打招呼,喊李如靚仔,說已經給他們留好了二樓的小包廂。
老板娘長得面善,人也熱情,親自領他們上樓,還不住地回頭提醒注意腳下,樓梯是S城老弄堂洋樓裡很常見的老式木梯,年頭久了,腳踩上去咯吱作響,虞杞川讓李如走在前面,手臂橫過去虛虛攬著他的後腰。
小包廂裝潢古樸,八仙桌紅木圈椅,窗戶推開正對著一條幽靜小路,種著兩排水杉,這時節葉子已經紅透,一對年輕情侶站在不遠處公交站牌旁的樹下牽著手聊天,風吹過,樹葉打著旋兒落在兩人肩頭,李如收回遠眺的視線,手背隨即被碰了一下,虞杞川將菜單翻開遞到他面前,“想吃什麽,點吧。”
李如不接,以手支頤歪頭看著他,擺出少爺架子:“你是熟客,不應該推薦一下麽?”
虞杞川從善如流地收回菜單合上,直接叫來老板娘點菜,跟對方言談甚歡,過程中偶爾還蹦出來兩句粵語進行溝通,聽得出不是硬凹那種,像是在粵語語境下生活過一段時間的習以為常,老板娘時不時抬頭看向李如,衝他很和藹地笑。
點完菜,老板娘收走菜單退出包廂,李如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學會講粵語的?”說得還這麽溜。
虞杞川拎起熱水壺,邊給他燙餐具邊道:“小時候在香港生活過幾年,後來爸媽工作調動,我才跟著一起回的S城。”
李如露出疑問神色,不說別的,虞杞川的父親虞湘海他還是熟悉的,畢竟曾擔任過他高三一整學期的班主任,在雙方心裡都留下了較為深刻的記憶,虞湘海是土生土長的S城本地人,大半輩子都獻給了一中的教育事業,沒聽說過什麽時候還去過香港。
虞杞川往燙好的杯子裡注入茶水,推給李如,嫋嫋白煙升騰中,聽他語調和緩無甚波瀾道:“我親生父母。”
李如一個怔忪,他向來神經大條,此刻卻迅速想起那晚在虞杞川客廳書櫃上看到的全家福合影,一對面容陌生的年輕父母抱著他們年幼的孩子,剛滿月的奶娃娃尚辨不出眉眼像誰,但李如當時就對那孩子的身份有種篤定般的直覺,沒想到,還真是虞杞川,更沒想到的,是關於對方身世的秘密。
李如放下撐著腦袋的胳膊,不由就坐直了身體,一雙杏眼直愣愣地看過來,這樣的姿勢加上神情,讓他顯得小心翼翼,又異常溫順:“那……他們現在?”
“已經過世很多年了。”虞杞川喝了口茶,說得輕描淡寫。
李如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隻覺詞窮。
“這家店的老板跟老板娘是我爸媽的朋友,他們倆生前總喜歡帶我來這裡吃飯,因為這地方離F大很近,公交車兩站路就到了,吃完飯他們喜歡從後面那條小路散步回去,那會兒還是條年久失修的水泥路,被經過的大車碾出很多坑窪,下雨天要格外小心。他們走的第二年這裡的路面翻修澆了柏油,還種了這些水杉,一轉眼,樹也長這麽高了。”
李如從來不會安慰人,以前的他不覺得這是一項多麽了不起的技能,眼下卻萬分懊惱,即便知道父母離世這件事帶給虞杞川的傷痛已經被歲月漸漸撫平,卻依舊可以從那娓娓道來的眼神裡看出,對方始終未能真正邁過去那道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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