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拍的東西不能給你看,但我的主角你已經見過了。”
“那個瘋瘋癲癲的詩人?”
“對。”
他們倆今天算正式認識,僅僅是認識,還不叫熟識;和不熟的人約會,不宜大張旗鼓地談論個人作品或審美喜好等私事。所以這次聊天僅在淺顯的層面進行。
“你在草原待了那麽久,是很喜歡這裡嗎?”
“我更喜歡興安嶺,我來草原是為了取景。”
“你的團隊有幾個人?”
“就我一個。”
“那你什麽都會?”
“差不多,但後期剪輯和音效我會請別人幫忙。”
聊了片刻鍾頭,裴令宣幾乎認定:這是一個熱愛影像,行動力超強,不缺錢的天真大學生。若是努力程度能夠匹配得上野心,未來二十年也許可以在文藝圈混得小有名氣。
至於入行成為電影人,那不是單純的才華出眾和付出努力所能決定的,更需要機遇和運氣。裴令宣不會算命,無法佔卜預測他人的未來,他會坐在一堆木頭搭建的咖啡小屋裡,接受一個小孩問東問西,實在是因為他太無聊了。
“你那天主動找我說話,讓我覺得很像搭訕,很輕浮,我心想你不是好人。”明伽為前些天貿然的揣測而過意不去,靦腆地向他道歉,“對不起。”
裴令宣暗笑,問:“你想聽真話嗎?”
“什麽真話?”
“那就是搭訕。”
明伽想必是被搭訕慣了,聽了他的真心話也沒有多余反應,隻道:“那個事就再說吧。我更想聽你聊聊和安藤導演的合作體驗。”
安藤龍生是在國際上享有盛名的亞洲導演,以風格多變著稱,在興盛一時的□□片日漸落寞的前夕,轉攻漫畫改編,技巧出神入化,無所不精,憑借一己之力開創了日本眾多類型片的未來。因其精力旺盛異於常人,每兩年也會固定產出一部隨心所欲的作者電影。
裴令宣那時並沒有想過會有外語片導演為他定製劇本,看完《江河盡頭的青穹》的初稿他是不想接的,那是個極度瘋狂的故事,再加上他學不會歇斯底裡的日式演法,讀著劇本隻覺得兩眼發暈。可安藤導演前前後後為他改了三版劇情,盛情難卻,他隻好硬著頭皮演了。
這部中文譯名是《寒江天外》的電影未能得到主流權威獎項的肯定,卻是他的作品履歷表中是最特別的一部,他接觸過的導演大多非常熱愛它,並對他那段工作經歷抱有濃厚興趣。
“沒有什麽特別的體驗,只是很累,安藤導演是典型的工作狂。”裴令宣提醒道,“你不要像做作業一樣采訪我,我今天休假。”
“我請你吃飯。”明伽說著,拿起菜單翻閱。緊接著又放下了,道:“要不換個地方?這家不做正餐。”
“再等等。”裴令宣看著時間說,“我有個朋友要來。”
“你還約了別人?”
“他要當面跟我說些事情,而我只有這一下午的空閑。”
“那好吧。”明伽陪他一起等。
咖啡館共有兩層,純木質的房屋結構,上下樓不隔音。裴令宣叫小蛇專挑冷門場所,這裡地處偏僻價位昂貴,下午一點到三點僅光臨了他們一桌客人。
木樓梯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噪音,從盡頭走上來一個年輕男人。明伽見到來人的真面目,隨意地收回視線,遵守社交禮儀,等待他做介紹。
可裴令宣既不邀人入座,也不做別的表示,他不怕尷尬,只怕這事沒完沒了。
他輕描淡寫地瞄了一眼對方,喻孟比兩個月前愈發消瘦,昨晚沒睡好,眼睛裡有紅血絲。
“我這次不鬧了,你原諒我。”盡管是近乎卑微的乞求,但那種命令式語氣總也改不掉。
裴令宣想過,如果把人比喻成狗,喻孟必須是被寵壞了,不滿足就要齜牙咬人的那類寵物犬,還患有嚴重的分離焦慮。
他們在一塊兒的時間累計不超過半年,喻孟朝他發過脾氣不下十次,氣頭上還會動手;雖然沒有到施暴的地步,但裴令宣受不了天天吵、頓頓鬧,哄也哄不好,像是前世結下的冤孽,這輩子找他要債來了。
平心而論,喻孟不犯病時是無可挑剔的伴侶,體貼、漂亮、粘人。然而一犯病就失心瘋,三個小時見不到他就要大鬧天宮,還企圖干涉他的工作,威脅他要把他關起來。這換誰也頂不住,裴令宣提出分手,喻孟往他身上砸了一只花瓶。
縱使鬧到這地步,裴令宣依然陪對方枯坐到天亮,等別的姓喻的人來了,才收拾東西搬離了紐約的公寓。
他哪一次分手不是好聚好散、乾淨利落,唯有這回拖泥帶水。喻孟未必是他的交往對象裡最愛他的一個,卻是最難纏的前任;找他不像是為了複合,更像是來尋仇的,不鬥個兩敗俱傷誓不罷休。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裴令宣說,“你也看到了,我有新歡了。”
明伽端著咖啡杯假意在喝,極力避免牽涉到他們的恩怨糾葛中去,這時被他拉出來做擋箭牌,突兀地嗆了一聲,連忙擱下杯子,擺手道:“不、不……我不是。”
喻孟對此置若罔聞,隻牢牢盯住他,說:“我不介意,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裴令宣:“我介意。”
明伽後知後覺地參悟了這段話背後暗藏的深意,驚得頭皮發麻,局促地逃離座位道:“我去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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