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榕此刻也忽然尖叫了一聲,她踉踉蹌蹌地跑過來,幾乎是跪在地上,用力把江岸抱在懷裡,一聲一聲地喊“我的兒子!”“我的寶貝!”
她滾燙的眼淚落在江岸的頸窩,她用力的手臂勒得江岸不能呼吸。
小江岸的心臟也開始發麻了,感覺身體變得很輕又很重,感覺心情變得難過又開心。
旁邊那位阿姨,一邊擦眼淚一邊罵罵咧咧喊道:“真好欸!真好!終於一家團聚了!那該死的人販子喲!”
大概二十多分鍾後,江岸才終於有空隙拿起筆在本子上寫字。
“媽媽,有人在外面等著我,我去和他道別。”
安素榕眼圈還紅著,愣愣開口:“……小岸,你怎麽不說話啊?你嗓子怎麽了?”
江岸怕宋瀾等急,只是搖了搖頭,沒有過多解釋,轉身就要往門外走。
安素榕下意識想伸手拉他,卻因為哭得太過,雙腿發軟,反而跌倒在地。
“張姨,你快跟著他出去,把送他回來的那個好心人也請進來。”安素榕慌忙道。
張姨點點頭跟上。
江岸出門的時候下意識摸了一下頭頂的孫悟空面具。
他有點緊張,所以還是重新戴上了。
他剛跨出門,就看見了依舊站在原地的少年。
不對,不是原地。
如果之前少年離大門有10米遠,現在就是20米遠。
少年站在黃昏下,用一種幾乎能稱得上是陰冷的眼神看著他。
“騙子。”他說。
小江岸心中一慌,想要辯解。
他一邊踉踉蹌蹌往前走,一邊手忙腳亂地去扯臉上的孫悟空面具。
可他剛摘下面具,少年就猛地轉過了頭。
“別讓我看見你的臉,我這輩子都不想知道你長什麽樣子。”
說完,他就騎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夕陽是火紅色的,少年是黑白色的。
他拚命地蹬著自行車往前跑,好像對身後的整個世界都失望透頂,厭惡至極。
他一直一直往前騎,直到消失都沒回頭。
江岸看著那個逐漸變成一個點的身影,他張開嘴發出了一些氣音,他想喊那個人的名字,卻發現自己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
他眼睛睜得很大,眼淚從眼眶中流了下來。
那一瞬間,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少年的憤怒和孤獨,他感到無窮無盡的悔恨和自責。
我知道錯了。
他想,如果有下一次的相遇。
那麽他一定不會再對少年進行任何隱瞞和任何欺騙。
無論是渡靈教還是聖子的經歷抑或是他身上那些傷口的來歷,他都可以告訴這個人,不會有任何遲疑。
他會永遠相信他,信任他,不再欺瞞他。
小江岸這樣想。
.
在往後的很多年裡,江岸時常會想到那個少年。
當他被醫生診斷為心理性失聲的時候。
當他被別人罵啞巴,憤怒地想要開口回擊,卻一張嘴就吐出一段咒語的時候。
當他被別人罵成怪物,惡魔,被人往他後背扔石頭的時候。
當他拿著畫筆在紙上畫畫,一低頭,卻發現自己畫了滿滿一張符咒的時候。
當他在夜間醒來,聽見父母低聲的哭泣,忽然就覺得世界好像變得很無聊的時候。
……
直到父母奔波三年並配合警方將渡靈教一網打盡,他的情況才好了一點,至少可以正常說話了,只是語速有點慢。
又練習了一段時間,他甚至可以面帶微笑地安慰父母,說自己曾經在渡靈教也沒受什麽罪,也就是幫忙裝裝神弄弄鬼跳跳大神啦。
只是當父母離開後,他燦爛的笑容就像假皮一樣從臉上掉下來。
他看向窗外,忽然覺得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了。
每到這種時候,他都會想起那個少年。
他想,那個人當時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情呢?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死啊。
江岸十三四歲的時候嘗試過抽煙,但他好像真的不是很適應。
父母很快聞出了他身上的煙味,但卻膽戰心驚,不敢問他。
家裡連續一周的氣氛都是緊張的。
後來他就沒再嘗試過了。
父母對他管控很松,幾乎有求必應,而且從不過問他的成績,他也不喜歡學習。
他盡情地打籃球,玩遊戲,臉上也經常帶著笑,越來越像一個正常的男生。
沒什麽不對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內裡已經爛成一灘泥了。
泥裡站了個傷痕累累的少年,少年冷眼看著一切,說這個世界真的好沒勁兒。
直到……直到他再次看見宋瀾。
那天,學校舉行演講,規定是每個人都要去聽。
江岸當然不感興趣。
可當他打完籃球,穿著球衣,滿身臭汗,從大堂門口經過。
只是不經意一瞥,就步子生根立在原地。
他一眼就認出了當年的少年。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最終在屏幕裡看到了宋瀾手指上的疤和腕骨上的痣。
於是得到肯定答案。
原來曾經那個孤僻冷漠又厭世的少年,真的摒棄了一切黑暗,脫胎換骨,浴火重生,成了一個閃閃發光的,優秀到極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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