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還有可能綁匪是將贖金要求拍進了視頻裡,但陸思衡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這種錄像帶大約在十幾年前很流行,電子產品更新換代的速度非常快,要不是陸曦曾經有段時間喜歡收集這些十幾年前的老牌電子產品,一時還真找不到要怎麽放映。
陸曦買回來的一台錄像機就擺在二樓放映室裡落灰,管家格外順利絲滑地將錄像帶插了進去,屏幕顯示讀取完成。
突然,所有人心底都湧現出一股十分怪異的感覺。
這盤錄像帶和錄像機的型號完美匹配,連顏色都別無二致,真的有這樣的巧合麽?巧合到就好像……是綁匪對著陸家錄像機的型號特意買回來的一樣。
林慈恩被陸弘景溫柔地按在沙發上,陸宗坐在沙發中間,直接按下了開關。
視頻的地方看起來是一個空蕩蕩的廢棄工廠,除了角落的蜘蛛網和架子上被綁著的男人以外就再沒什麽別的東西——盡管人被以行刑的姿勢捆綁著,但至少看起來沒什麽刑具似的東西。
一直等到五分多鍾,畫面還是和最開始一模一樣,要不是偶爾有風吹動被捆綁在鐵架上那人的發絲的話,陸思衡都要以為這其實放了張圖片來糊弄他們。
如果這是一部電影的話,憑這樣拙劣的拍攝技巧和無聊的故事情節,開場沒五分鍾就要有一大波觀眾退票離場砸爛柿子了。
但沒有人從這樣無聊的畫面上移開眼——盡管視頻中那人低垂著頭,又被黑布遮住了眼睛,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容時。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哪怕不需要視覺去確認、但所有人都十分篤定的直覺,就像孩子走失幾十年的母親只是在街頭或電視看到已經成人的孩子一眼就心臟狂跳、眼眶發熱,那要血肉相連的直覺。
容時低垂著頭,像是被折斷後隨手插在木製的、充滿灰塵的門框上的花兒一樣,看起來那樣脆弱且格格不入,甚至在徹底凋零之前,沒人知道他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終於在進度條走到一半時,容時手指反射性地抽了下。
兩分鍾後,他清醒過來,緩緩抬起了頭。
幾個帶著笑臉面具的男人這才出現在畫面中,視頻這段沒有開啟錄音,那三個人又背對著攝像機,只知道他們談判了一會兒,其中那個穿著西裝的笑臉面具抽出匕首,一刀割在容時的脖頸上。
那樣的出血量僅僅是看著就渾身發涼,房間內傳來當啷一聲,不知道什麽東西被碰掉了,但沒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吸引,他們目不轉睛、一動不動地看著視頻裡的人。
他對生的渴望實在是太強烈了,修長白皙的手掌近乎內折到了非人的程度,他用盡所有力氣,終於按下了通訊按鍵。
這一段竟然是有聲音的。
陸思衡的手指死死掐進沙發背裡,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這通電話是打給誰。
他想起那個蛋糕上搖搖欲墜的小球,他發誓要保護的弟弟等著他就救他,可這個信誓旦旦要保護他的哥哥忙著拯救一個蛋糕,隨口叫別人掛斷了這通電話。
這也太荒謬了,命運弄人竟到了這般可笑的地步。
電話那頭帶著喜悅的慌亂和容時的絕望對比是那樣的強烈,他不敢在看下去了。
陸思衡自欺欺人地閉上眼,可那些聲音卻仿佛知道他的心虛,爭先恐後地鑽入他的耳朵裡,簡直像是要刺破他的耳膜一般。
他想,不要再繼續下去了,停下來吧,不要再這麽殘忍了……
但卻仿佛與他作對一般——陸家大少爺順風順水這麽多年,終於有一次老天爺和他作對的時候。
在陸曦撒著嬌要掛斷電話的時候,容時眼前的黑布濕了一點,他像是隻瀕死的天鵝一般,叫出了他的名字。
其實容時這個時候已經失血過多沒什麽力氣了,聲音並不算太大,但對於陸思衡、對於圍坐在這裡的所有人來說都猶如平地驚雷,震耳欲聾。
就連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深深的絕望與痛苦,血液順著脖頸劃過鎖骨、劃過那件他沒來得及換掉的衣服,蜿蜒著滴到地面血液凝成的小坑中。
哪是怎麽樣的刺骨的痛意呢?
如果施道長說得是真的的話,這樣濃烈的絕望與不甘,死後一定會變成厲鬼吧。
原來他在醫院聽到的聲音,是容時最後對他的呼喚,他那樣的傷心絕望,而他這個做哥哥,只是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聽錯了”。
陸思衡終於再也站不住,腿一軟跪倒了地上,他突然想道,如果他變成厲鬼來索命也好,就讓這個背叛了誓言的哥哥下地獄吧。
可他會不會對這個哥哥太過失望,甚至變成鬼了都不願去找他復仇呢?
房間裡非常、非常的安靜,就連每個人的呼吸都放得很輕。
視頻中的那個人、陸家的小少爺、他們的兒子、弟弟,就在這樣的安靜中,在一個布著鐵鏽、廢舊工廠的架子上,痛苦地帶著對家人的失望,靜靜地再也不動了……
沉默了整整有十分鍾之久,陸宗才站起身,率先打破了這股像是邁入地底棺材般的沉默。
他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剛失去兒子的父親,臉上乾乾淨淨,去公司的話沒人會認為雷厲風行的老陸總有什麽變化——就連和容時相處沒多久的管家都留下了幾行淚水。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