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清站在窗前,挺拔的身影側對著房門,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黎清剛剛沐浴過,臥室的燈光順著微微濕潤的褐發滴落,雪白的睡袍被打濕了一小塊。
這道身影平常總是意氣風發的,張揚而肆意,散發著令人驚豔的光。
但今天卻顯得格外落寞,宛如一尊被貶入人間的神祇。
沈書晚看到他的手虛虛地握著,露出一小截銀色金屬質地的細鏈。
“在我門口杵著,是等我請你進來?”沈黎清沒有回頭,聲音隨著晚風吹過窗欞的動靜一同響起。
沈書晚低下頭,嘴唇輕輕動了一下,“哥,對不起。”
沈黎清半回頭看了他一眼,淡聲說:“閑的。”
沈書晚仰起臉,眼睛有些酸脹,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我是真心的,哥,對不起。”
沈黎清這次沒再無視他,將項鏈放入睡袍口袋,轉過身來走向他,“把眼淚收一收,動不動就要掉眼淚,像什麽樣子?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你這麽愛哭。”
“哥你那麽厲害,我怎麽能跟你比……”
沈黎清睨了他一眼。
缺心眼如沈書晚,這話說得實在太像陰陽怪氣,可偏偏沈書晚半點都沒察覺到,而且還擺著一張情真意切的臉。
沈黎清歎了口氣,過了很久,他將手放在沈書晚的頭上,“我今天累了,不想討論這些,沒什麽事你先回去睡吧。”
“哥。”沈書晚心裡突然難受起來,小聲地說:“你是不是……其實很討厭我啊?”
沈黎清半眯著的眼睛微微睜開,“什麽?”
“對不起。”沈書晚低下頭說,“你討厭我也是……也是應該的。對不起,哥哥,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我聽到過別人說,說我搶走了你的一切,如果沒有我,沒有媽媽,你會比現在快樂許多。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選擇,沒人給我選擇……”
沈書晚磕磕絆絆,語序混亂地解釋了半天,最終也意識到自己的語言有多麽蒼白無力,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直面沈黎清臉上那副死灰般的表情。
許多以前不理解的,這一刻突然就明白了過來。
可是沈黎清還是遵守約定,把他帶了回來。
他從小纏著這個裡裡外外無一處不優秀的哥哥,哪怕別人嘲笑他熱臉貼冷屁股,也還是樂此不疲地想要靠近哥哥一點。
可他從來都不了解,自己的存在其實就是哥哥心裡的一根刺。
他有什麽資格做沈黎清的弟弟?
沈書晚的目光越來越暗淡,眼眶也越發紅了,淚水終於克制不住地湧了出來。
沈黎清沉默地看了他半天,終於意識到這小崽子不是突發奇想地矯情一下,而是來真的。
“想那麽多?”沈黎清無奈地歎了口氣,語氣盡量溫柔了一點,“我說過怪你了嗎?”
是啊,沒人給過沈書晚選擇,也從來沒有人給過沈黎清選擇。
命運的黑箱從天而降,往往每次都砸地他措手不及,從母親病逝開始,他的人生就開始滑向未知的軌跡。
每個人都有苦衷,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他沒法長久地去恨一個人。
他也曾失約於一個人,那個曾在福利院有過短暫交會的男孩。
那天去福利院接他的其實是管家,管家告訴他,他的父母都是等他。
確實是在等他。
他下了車,走進那陌生的,充斥著令人不安氣味的房間。
等待他的是母親的遺照,和那幾縷被驚擾而抖動了幾下的嫋嫋藍煙。
“小少爺,您母親她病了很久,一直瞞著您,是怕您傷心。”
“小少爺,節哀。”
沈黎清聽不清周圍人說了什麽。
那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過得魂不守舍,如同一具渾渾噩噩的軀殼。
“聽說小少爺任性,離家出走,竟然連小姐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是啊,不過小少爺也真是可憐,先生和小姐的感情一直平淡如水,先生又只顧著事業,平時只有小姐陪著小少爺,以後可怎麽辦啊。”
“小姐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絕症哪有那麽容易治好,多一天少一天的事,只是可憐了小少爺,哎,小姐也真是自私,明知自己不久於人世,還要讓孩子出世,小小的就沒了母親。”
“聽說先生公司那邊出了點事,警察都找上門了,小姐每天陪著他,寸步不離,也不知道先生的心是不是鐵打的,今天在靈堂裡,有人看見先生一滴眼淚都沒流。”
沈黎清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傭人們身後,聊天中的傭人被嚇了一跳,“小,小少爺!我們……我們剛才……”
沈黎清沒理會他們,轉頭走了。
那些在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都化作了旁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一句閑談。
一年後,他再次去往福利院的時候,老院長已經退休了,新來的院長聽到他想找一個叫阿月的男孩子,搖搖頭說:“女孩子倒是有一些,男孩嗎……的確是沒有,你看,我們福利院的孩子名單就在這。”
沈黎清搖搖頭,“我要找阿月,他就在這裡。”
院長一臉為難地看了一眼沈黎清身後的管家。
管家試探地問道:“小少爺,你確定是這個名字嗎?你還記得他全名嗎?”
“他就叫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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