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得歸因於他們要求高,如果換個馬虎點的劇組,沈玉早就一條過了。
任清崇沒有爭辯,反而另起了個話頭:“你應該知道沈玉那孩子的經歷吧?”
“……”李樂山不明白任清崇要說什麽,隻好點點頭。演員的履歷在內部算不上什麽秘密,
“十五歲時半隻腳踏進來,半年後母親去世,而後在圈子裡浮浮沉沉,事業終於稍有起色,又遇上徐錦耀那種人。”任清崇微微眯眼,琥珀色的瞳色不經意泄出幾絲光亮,“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麽做?”
李樂山乾巴巴道:“可能早就撒手不乾,回老家種地去了吧。”
任清崇不知道想起什麽,忍不住唇角一彎:“嗯,是,但他好像表現得什麽都沒發生過,站在那裡的時候,就像一朵剛淋過雨的玫瑰,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李樂山:“……”
你到底要說什麽!要不是眼前站著的人是任清崇,李樂山幾乎要懷疑他是故意在秀什麽。
任清崇笑了笑,拿出手機遞給李樂山。
手機上播放著一個追劇reaction,視頻的作者是圈內著名的影評人兼百萬up主。也不知道是誰請得這位大佬垂眼,替一個爛劇《將軍大人幫幫忙》寫了幾千字的腳本,不過李樂山囫圇開了個三倍速後才發現,整個視頻一共十分鍾,劇的部分花了兩分鍾,剩下的竟然全是對沈玉這個演員的剖析。
“……爛劇一個,也只有靳秋這個角色有點說頭。”
靳秋就是沈玉飾演的配角,劇評人言辭犀利,將劇從頭到腳噴了個狗血淋頭。
“……沈玉演單人內心戲的時候,哭起來那叫一個我見猶憐——這話是不是不能形容男的,無所謂,反正他內心戲演得有多好,和別人搭戲的時候就有多狗屎。”
“……怎麽跟你們形容呢?他演出了整個劇只有他一個人的感覺。看年紀估計不大,而且以前沒見過,不會是人類捏出來的ai演員吧?”
任清崇:“李導知道的,許多天賦型演員,會在拍大情緒戲的時候刹不住車,甚至出現劇拍完了仍然走不出來的危險情況。這類演員,他們通常都有很強的共情能力,而且會受到環境、心態的影響,導致剛開始拍戲的時候進不來狀態——像唐詠雲,或者梁琛。”
“但這世上還有另一種天賦型選手。他們情緒穩定,在生活裡很少大喜或者大悲,所有瘋狂的、崩潰的情感都貢獻給了演藝事業。”
“沈玉就是這種演員。”
李樂山其實對任清崇並不熟悉。甚至可以說,在接觸這個青年之前,他對年輕人還有著毫無根據的偏見。
作為被生活蹂躪得沒有理想的中年男人,先前表現出的對任清崇所有的尊敬與信賴,都是源於他所擁有的權利與他所代表的身份階層,一直到現在都如是。
但在聽完這段話後,有那麽一刹那,李樂山感覺自己的內心仿佛被任清崇看穿了——究竟是什麽樣的年輕人,才能僅憑一個片段、幾次接觸,就能摸清他人藏在心底的秘密?
微風再次造訪,這一回,它偷偷摸摸掀起了任清崇襯衫的一角,使後者露出一節精瘦但有力的腰身。
“沈玉身上有股超脫世外的冷靜——當然,被逼急了除外,被外物影響演戲情緒這種事是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任清崇緩緩道,“這是他的天賦,卻也是他致命的弱點。”
他任何時候都是冷靜的,能夠迅速計算得失利弊,自己是否能夠從中獲得什麽,如果自己無法掌控事情走向,後果又是什麽。
他就像是一碗乾淨的水,你可以往裡面傾倒任何一種色彩。
“為什麽這個人會評價他演戲青澀,機械感過重?明明非科班出身,卻渾身上下透著股程序感?就像ai製成的畫,美則美矣,卻沒有注入創作者的思考、熱愛與靈魂。因為真正參透一個角色,勢必要與他共情,將屬於自己的靈魂碾碎,揉進角色的血骨裡。”
“別的演員這樣做,在抽離時多少都會褪下一層皮,但沈玉有天賦,他不會。他只是演的戲太少,好劇本就更少,如果能利用好這種天賦,假以時日,沈玉將有用無比璀璨的未來。”
李樂山長久靜默不言,隨後,他緩緩歎了口氣。
任清崇說的他根本無法反駁。那麽沈玉身上的問題就顯而易見了——單人戲或許可以模仿,但對手戲除非注入情感,否則無法入戲,甚至還能把對面的演員帶出戲。
“我知道了,謝謝任導指導。”李樂山將手機遞還過去,誠懇道,“辛苦任導忙得腳不沾地還親自來一趟,後面他的戲份我大概知道該怎麽做了,任導要是還有其他事,就不必浪費時間在劇組了。”
任清崇挑眉:“誰說我要走了?”
李樂山:“?”
“我是總導演,就要從頭跟到尾,有問題嗎?”
李樂山:“???”
任清崇接過手機,不知道幹了什麽連點了好幾條,而後將其揣回兜裡。與此同時,李樂山的手機響了。
——是任清崇發的長條語音,他下意識點開,只聽得一句“別的演員這樣做,在抽離時多少都會褪下一層皮,但沈玉有天賦,他不會”的語音衝了出來。
不是,你什麽時候錄的啊?!
任清崇從容地拍了拍了李樂山的肩膀:“記得轉發給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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