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今面容沉冷,語調平靜地仿佛在上一堂需要回答的課。
秦聿每天在臥室最多的時候也不會睡超過五個小時,每日深夜才回來,第二天又凌晨早早離去,就算再旺盛的精力和超人的體力,長年累月連續透支下也會超過人體能承受的極限。
時今看向他,句末語氣下沉肯定,“你是沒辦法睡著。”
秦聿呼吸驟地一滯,他和時今對視著,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無聲地碎裂瓦解。
最開始到秦家那段時間,幾乎所有重任都同時壓了下來,他要一面保持優異的學業成績,完成老爺子各種苛刻要求,同時還要應付秦家豺狼一樣垂涎眈眈的三房。
一個剛剛被認回來的,父母雙亡、在秦家毫無根基的、卻已經成年而同時具備了極度無力和被當成眼中釘的資格的人,所有人都是懷揣著險惡用心試探著,孤立無援四面楚歌中,他必須時刻警醒警惕著不知從何處射來的明槍暗箭,精準掌握在公司的形象定位和進度,暗中收攬權勢的同時在羽翼未豐時收斂鋒芒伺待時機。
最初沒時間,越往後走愈艱難險惡,覺都是在車上飛機上各種交通工具上睡得,病態地壓榨著時間和身體,隨身配了三個助理秘書保證全天待命,而他自己則是幾乎全年無休。
他在秦家學校公司和合作方幾個地方連軸轉,他根本不能閉眼,一閉眼過去就像深淵一樣順著腳踝荊棘纏繞上來,除卻現實局面的需要,他其實私心裡隱秘地放縱自己在這自虐一般地苦待中而短暫不用面對私人的情感。
十八歲的時候,他眼睜睜地看著曾經約定過未來的人毫不留戀地離去,而他除了哀求絕望什麽都做不到。
過去所有輕狂遊戲人間都像是泡影虛幻,陽光一曬就無影無蹤,絕對權力面前深重到窒息的無能為力成了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夢魘,無數次淺睡後又驚醒都是滂沱大雨和對方決絕轉身的背影,留他被一遍遍地困在原地認識著自身是多麽弱小與有限。
巨大的無力與屈辱深深尖銳地刺入少年人曾被隱藏了極度敏感的自尊與野心,對力量與權勢的渴望野草般瘋長。
常年睡眠缺乏帶來難以擺脫的頭痛,寧願吃藥來維持清醒都不願慢下一點,並不是沒有溫和一點的方法,但是快一點,再快一點,他將自己走在即將寸寸碎裂的冰面,停慢一步都是萬劫不複,而目標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往後放。
多年淚痛糾纏成深深執念苦果,而他和時今這輩子都會捆在一起。
時今看向他,眼尾因為情緒過激而泛出的紅病態豔麗到驚人,眼底隱醞著滔天波浪:“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你不也同樣焦灼地、病態地、不擇手段地渴望著成功,同樣被囿於經年困境,苦苦掙扎著勉勵支撐,寧願透支生命都不願停下哪怕一刻,最後留下一串血淋淋的腳印?
“秦聿,不是你,”時今笑了一下,眉眼間隱隱露出淒重,語氣卻輕柔地像是怕驚擾了一場溫柔的夢境:“是我們都病了。”
不是為了這個項目犧牲,而是過去的每一步都在犧牲,因為沒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秦聿看著他,心口像是被什麽澀住,湧起難言的巨大情緒,他張了張口,幾乎下一秒就要克制不住將人擁入懷裡,門鈴突然在這一刻響起。
時今眼神倏地清明,似乎從剛剛那種狀態中猛地回過神來,偏頭看向另一側。
秦聿面色沉下來,
“進。”
李森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他來之前聽到說視察時有個人低血糖暈倒秦董直接把他抱進了辦公室時還不信,直到後來又傳消息說那個暈倒的醫生叫時今,老板娘在自家地盤上出了事,嚇得他直接火速從奧泰趕來又十萬加急去原味齋買了飯送過來。
李森提著飯盒走到桌邊上,余光覷著老板的臉色,後知後覺的反應,他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只是短短幾瞬,時今已經恢復了原來的神色,面龐冷淡精致,絲毫看不出剛剛是怎樣的情緒劇烈波動。
原味齋的飯食味道極好,李森又是特意順著口味買的都是清淡營養的,此刻打開擺在桌上色香味俱全,散著食物特有的隱隱熱氣。
秦聿壓下心底疑問,看向時今,
“來吃。”
第28章
單人床和擺放東西的桌子隔了幾米距離, 時今從床上下來腳落地的時候身體顫了顫,最後又站穩了往前走。
李森極為貼心,擺開的餐盒的時候還在旁邊放好了碗筷, 此刻琳琅滿目一桌本是極為誘人的畫面,但一桌菜肴在嚴謹簡潔的辦公室風格下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時今壓下心底怪異, 偏頭看了一眼秦聿,男人身形高大冷漠, 此刻長身而立站在桌邊,臉上神色明顯的沒有商量的余地。
嗯......時今頓了頓, 收回目光, 既然主人都不在意, 那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但他確實也餓了, 剛剛情緒上來對峙時不覺得,此刻緩和下來, 胃中的空落燒灼感明顯開始一股股地翻湧上來。
時今拉開椅子坐下, 拿起筷子的手停了一下,又轉看向秦聿:
“你不吃嗎?”
男人目光沉沉,搖了搖頭。
哦...時今垂下眼, 低頭吃了起來。
青年吃東西並不像一般人那樣狼吞虎咽,動作幅度優雅, 但速度卻並不慢, 豔紅一節小舌在木製筷子中偶爾間或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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