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淺想上樓看看情況,剛邁上樓梯就見程斯刻回來了,他滿頭冷汗,腳步慌張沒有章法地下了樓梯,手裡攥著那條已經好久沒有出現過的鐵鏈,踉蹌著跑到溫淺身前。
他顫抖著一雙小臂把鎖鏈遞到溫淺的面前,見溫淺看著他沒有動作,又將套頭的一端套在了自己的脖頸上,然後將另一端放在了溫淺的手心。
程斯刻著急地“啊”了一聲,以渴求的眼神祈求溫淺能夠將他鎖起來。
溫淺不明白程斯刻一系列的舉動,他下意識看到這鎖鏈就不舒服,於是想不論如何先伸手把這條礙眼的鎖鏈拿下來,卻不成想遭到了程斯刻的激烈反抗,這孩子幾乎驚恐地用手阻止著他的動作。
“到底怎麽了?”溫淺也有些著急了,他不知道為什麽程斯刻會突然有這麽大的反應。
就在兩人僵持住的一瞬間,溫淺的鼻尖縈繞過若有似無的一絲熏香的氣息。
那刹那,他猛地睜大眼睛看向屋內,熏香被點燃,已經燒了一小節,香灰被攔腰截斷掉落在香爐裡,底下是溫淺沒有撕去的錫箔紙。
那一刻,溫淺腦海中的一片迷霧被徹底揭開,他想他明白了程斯刻為何會有這種反應。他眉心微動,在心裡暗歎,自己還是太不小心了。
他伸出手握住程斯刻還在顫抖的手,拉著他進了靜室。程斯刻似乎對此刻的靜室有莫大的恐懼,時間仿佛進入了靜室流速就開始減緩,溫淺每帶他走近一步,他的手指就更加用力地摳進溫淺的肉裡。
溫淺帶著他走到熏香面前時,程斯刻的呼吸都已經開始急促了,破風箱一般地喘著粗氣,一雙眼睛不敢從那熏香上離開半分。
溫淺將程斯刻的頭扭轉過來面對自己,沉聲開口:“程斯刻,看著我。”
程斯刻飄忽的目光在聽見了溫淺的聲音後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逐漸聚焦到溫淺的臉上。
“我知道你現在想做一隻被鐵鏈鎖住的小狗,因為你知道媽媽吸那些東西的時候你只有被鎖住才不會被打,才不會被拋棄。”溫淺看著程斯刻,一字一句認真道,“現在你覺得我也要做那些事了,你怕我打你,更怕我拋棄你,所以你要鎖住你自己,對不對?”
程斯刻看著溫淺,又好像再透過溫淺看著靳柔,他盛滿了驚慌的雙眼迅速覆上了一層水霧,雙目赤紅如同失去母親庇護的幼獸。
溫淺滿眼心疼,他緩緩伸手將程斯刻脖頸上的鎖鏈取出來,程斯刻按住鎖鏈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祈求他不要這麽做。
溫淺心狠地搖搖頭,接著不容拒絕地用力將鎖鏈套環從程斯刻的脖子間拿了出來。
取出鎖鏈的那一刹那,程斯刻一個踉蹌,他覺得所有庇護都在離他而去,窗外的春風化作深淵的陰風緊緊抓住了他的咽喉,他難以呼吸幾乎痙攣。
正當他想伸手握住自己的脖子時,一個溫軟的東西覆蓋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被鎖鏈磨出紅痕的傷口上輕輕印上一片熾熱滾燙的觸感。
程斯刻茫然怔松,無邊的陰風正在從他身側迅速退去,炙熱到燙心的溫度穿透被磨損的肌膚肌理,一層層地深入血管,鑽入骨肉,沿著四肢百骸向外發散,最後源源不斷地聚集到心口,推著心跳劇烈地波動。
他神思恍惚之際,只聽溫淺的聲音在他耳邊溫柔響起,那個人一字一句,堅定不移。
“不用鏈子,你也是我的小狗。”
溫淺知道程斯刻很難迅速做出轉變,這是深入程斯刻骨子裡的一種恐懼,難以磨滅,難以更改,程斯刻像一個虔誠的信徒,靠著鎖鏈所帶來的幻想,於一片虛冥之中寄托自己虔誠的期盼,期盼旁人能不鞭打他的身,不放開他的手。
溫淺將程斯刻按在墊子上坐下,這孩子仿佛一具行屍走肉,被剛才那一瞬的觸感掠奪了全部心神,此刻由著溫淺動作。
溫淺在程斯刻對面坐下,熏香就在他們身側,靜靜燃燒,絲絲縷縷的煙霧流轉在溫淺和程斯刻的眼眸之間。
“別害怕它,他會幫助你更好的入定。”溫淺垂眸睨著熏香,柔聲對程斯刻說道。
“現在跟著我閉上眼睛。”溫淺閉上雙眼,不再看程斯刻。
程斯刻失去了溫淺的注視,心裡感到一陣失落,被溫淺輕聲誘惑著閉上了雙眼。
閉上眼的那一刹那,無數苦痛的回憶朝他襲來。這是程斯刻很習慣的場面了,之前溫淺也教過他入定,但是他沒有辦法做到。太多情緒攜卷著肉體上的疼痛讓他無時無刻不深陷夢魘,他連閉上眼睛都不願。
可就在他又要被回憶所淹沒的時候,他聽見了溫淺的聲音。
“記得那片山谷嗎?你現在正走在去往那片土地的路上。”
“你撥開一片比人還高的草叢,走進小路,越走越開闊,越走越開闊。”
“你拐過一個拐角,於是你的眼前出現了那片山谷。”
“你看見了什麽?”
程斯刻的隨著溫淺的話語仿若身臨其境,他想象著他來到了那片再熟悉不過的山谷。
今天的山谷卻有些不同,明明熟悉到每一棵樹,每一株草,可程斯刻卻驀然發覺萬物皆空,天地失色。
雲遮霧罩,天高地闊間,僅烈烈朝暉穿射雲層散布在一片空蕩的坡上,染出一片金光。坡的另一端有一人著一身白衣,迎風而立。
他回頭,帶著萬丈紅塵所釀出的一身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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