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哪有進監獄的。”他開玩笑說。
杜軍低下頭:“你會有好報的。”
馳遠未置可否,想了想問:“你有老婆嗎?”
“有,讓我賣了。”杜軍說。
馳遠又差點被煙嗆著:“賣了?”
“我孩子生病,她跑了。”杜軍面無表情,仿佛說的是賣白菜,“我把她找回來賣了。”
馳遠手指在煙蒂上按了按,垂眼看著旁邊黝黑枯瘦的男人。
杜軍的身高長相一看就是雲貴那邊的人,眼神也像。
馳遠聽說過那些事,也能想象到一些畫面。
“我們那邊太窮了,除了山什麽都沒有,去一趟縣裡要走兩天山路。”杜軍說,“我把賣老婆的錢給孩子買藥了。”
“孩子呢?”
“沒治好,死了。”
“……”
“後來我聽他們說山東,西北那些地方光棍多,就乾上這個了,山裡那些女人都找上門來讓我賣。”杜軍說起這個有點委屈,“我那時候不覺得我是壞人。”
“你賣了多少人?”馳遠問。
“37個。”
“有未成年的嗎?”
“最小的十五歲,最大的五十七歲。”杜軍抬起頭,“我不賣小孩子,那要下地獄的。”
顯然,在他的認知裡,15歲的女孩不是孩子,是女人。
馳遠呼出一縷青煙,覺得這煙味道發苦:“你的病怎麽得的?”
杜軍遲疑了一下,老實說:“我賣的女人有的也睡過。”
“……”
馳遠無言以對,接著又想到別的,“你們那邊有賣孩子的嗎?”
杜軍眼神出現一瞬間的閃躲,喉結不明顯的滾動:“不清楚。”
馳遠點點頭,熄滅還剩一半的煙放在窗沿邊。
“行了,我聽說你服刑時間已經過半,好好改造,出去找個地方哪怕養個雞放個羊,不比在這裡待著強?”
杜軍點點頭,沒說話。
獄政科辦公室內,季長青核對完韓山統計的工資結算表,起身隨口道,“和聯號相處的怎麽樣?”
韓山也站起來:“湊合。”
“是嗎?”季長青笑道,“平時沒聊聊案情?”
韓山:“沒有。”
“他沒提還是你沒問?”
“問過,他不想說。”
季長青回頭,嘀咕道:“那就奇怪了。”
韓山看他若有所思,於是問:“您想……”
“我不想!”季長青腳步一滯:“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只是個獄警。”
“……”
走到院子裡時,韓山忽然說:“我的獎品能換別的嗎?”
“你又想換什麽?”
“浴巾。”
“不是有了嗎!”
“嗯,再要一塊。”
“……毛病!”季長青不介意給他開這個後門,除了對韓山私人的欣賞外,還因為他每次要求換的東西價值都比獎品低。
“對了,明天你家屬會見。”
韓山“嗯”了聲,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
季長青嘴唇動了動,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服刑人員工資按月結算,除了政府給每個人發的一個月10元的零花錢,剩下的就是勞動報酬。
大廳裡,馳遠看著他那十七塊錢的月薪,後面就是龔小寶在內的三兩個只能拿十元補助的選手,他想起學校班裡的倒數第二,有點想笑。
韓山和齊越森照例是前兩名,兩人都屬於超產比較多的,但生產記功隻韓山有。
全監區本就寥寥數人的名額一減半,齊越森剛好卡在那道線下面。
沉默了一上午的龔小寶這會兒盯著韓山的計分欄,忽然大笑一聲:“組長!你這月超產四千分,那不就是四千二的勞動報酬?”
眾人被他這莫名其妙的發神經搞得有點懵,又聽他接著說:“一月四千二,能掙不能花,你現在存了有十幾二十萬?你要再蹲上個十年八年,六七十萬圓滿出獄!哎,你有沒有後悔為什麽判輕了呀?在外面可不一定能攢下這些錢啊……”
馳遠皺眉。
龔小寶是怎麽回事?
平時他對韓山都是野狗面對雄獅的模樣,哪敢這樣說話。
眾人也都默不作聲,大概是想看個熱鬧,然而韓山並不打算理會這不著調的挑釁,隻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又瘋一個。”
盧光宇抱著胳膊,悠悠歎了一句。
馳遠看過去時,他忽然咧嘴一笑,隨即視線便直勾勾地黏在他臉上。
馳遠坦然回視著他,在那雙陰鬱的眼睛裡看到些讀不懂的東西。
之前的印象裡盧光宇沒什麽存在感,不知道以往這人是不是這麽個狀態,總之,如果他對別人這樣,換成脾氣不好的大概會揍他。
韓山不輕不重的撞了一下馳遠胳膊,朝樓梯走去:“我上廁所。”
“好。”馳遠笑笑,跟著韓山上了樓。
盧光宇說的也沒錯,龔小寶“瘋了”。
這天下午,他像隻無頭蒼蠅拖著掃把在院子裡亂竄,見了管教就點頭哈腰,見了犯人就變成炸了毛的雞,逮誰啄誰。
平時背後說別人的壞話,這會兒都當面喊出來。
馳遠站在吸煙區,透過窗子看他在院子裡顛來倒去,問剛把煙點著的韓山:“你說這龔小寶到底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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