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故事邏輯,程薄霽應該一口拒絕,大叫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沒有人可以操縱我的命運”!那些才是池禮看過的小說和電視劇裡,出現過的劇情。
池禮摸了摸懷裡的柚子,柚子皮麻麻賴賴的,又帶著果香的苦澀。
程薄霽捧著自己的下巴,哼了一聲:“我當然要學。我要借著這股風往上走,他們給什麽。我就接什麽,這是他們欠我的。”
這話就是真心的了,不像白蓮花說的,也不像綠茶說的,但就是程薄霽想說的話。
他吸口氣,壓著情緒:“我才不回去給他過生日呢。我以前的生日,他也沒來過。再說了,我不給他過生日,他一樣要指望著我,就像之前恨我那樣,現在又愛我。”
程薄霽說完,昂著一點下巴,盯著遠處的樓宇,默不作聲了。
這不是他會出現的姿勢,他一向是垂一點眸子,低一點下巴,抬眼睛去看人,眼神又水汪汪的,像是懵懂的小鹿。
此刻,他抬著下巴,口口聲聲說,他們愛他。
這時候說的愛,和他費盡心思謀劃來的愛,都不一樣。
程薄霽知道,池禮也知道,他們在沉默裡互通了心思,即便是剛成年的他們,也知道程薄霽嘴裡說的愛,不過是自欺欺人。
那些人,那些程薄霽口中的“他們。”
他們不是愛他,他們只是老了,只是沒有別的期望。
於是對他好,指望著他像韭菜長出來,一茬一茬地叫他們割下。
程薄霽本來就是可憐巴巴的長相,現在往台階上一坐,更可憐了。
他可憐,也自知自己可恨。他就是要理直氣壯地利用一切他可以利用的,去達成他的目的。
他想要很多人愛他。
他想挎著池禮這隻奢侈稀有皮包包出去,眾人羨慕地看著他。
所有人目光的落點處,是最漂亮的池禮,和站在池禮身邊,仿佛就能和池禮一樣漂亮、天真、純粹的他。
程薄霽端著一派溫和,其實骨子裡太想要愛和關注了。
不然,他也不至於每次和池禮出來轉兩圈說幾句話,都能把他爽死。
池禮的漂亮是奢侈品,美麗可不就是稀有品?美麗成這樣,就是頂頂好的稀有皮限量版鱷魚皮包包,他挎著,就可以提高自己的身價。
程薄霽之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真是叫他著迷。
池禮盯著程薄霽,他看著他此刻的模樣,突然想起歲凜說的壞話。
歲凜說,程薄霽是一副可憐相的局促,池禮覺得,是這樣的。
可長得局促,那不過是因為臉小五官又大。神色局促,被人叫穿了是可憐,或許也是因為他真的有點可憐。
池禮想,程薄霽是在溫柔可靠下,偷偷藏著一顆脆弱的心。
程薄霽以為,池禮會哄他,會說什麽你好可憐你好辛苦的話。那樣他就可以給池禮點甜頭,靠著池禮的肩膀,或者握住池禮的手。
但都沒有。
池禮往後坐了坐,遙遙望了望如同被水洗過般清澈的天空:“學哥,你像地皮菜。”
程薄霽本來正做著可憐巴巴又倔強兮兮的小白花模樣,一聽這話,他整個人都困惑了。
“啊?”他摸不著頭腦,“我像什麽?”
說像梔子花山茶花什麽的,他都能理解,說他像地皮菜是什麽意思?是新型的罵人修辭手法嗎?
而且地皮菜是什麽菜啊?不要為難法學生了!
池禮輕輕笑了下,聲音像是沁著雨幕:“地皮菜是一種野菜,無論生長環境多麽惡劣,路邊、荒地、石頭,它都可以生長。”
“一下雨,它就飛速長起來,簡直了不得了,有時候一陣雨過去,隔天再去看,它就長了手掌一半那麽長。”
程薄霽靜靜地聽著,他那可憐巴巴的神色,慢慢褪去了。
池禮:“學哥,你像地皮菜呢。荒地還是亂石,都不影響你生長。你無根無莖無葉,緊緊地吸附著那些惡劣的地表,你等著下雨,等著猛然迅疾的一次長大。”
程薄霽急忙低下頭去,遮住自己的倉皇的神色,攥緊自己發抖的指尖。
他掉了眼淚,才陡然發現自己哭了起來。
池禮盯著他仔細瞧瞧,又不看他了。他把柚子塞進了程薄霽懷裡,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
他走下台階,俯下身子,和程薄霽的視線齊平。
池禮:“我會挖地皮菜來給你吃的,學哥。不去就不去,地皮菜不給別人過生日。”
他笑了笑,一轉眼,就走掉了。
程薄霽盯著池禮的背影,把懷裡的柚子摟好。
他從未想過,有人會和他說這樣的話。
有人會和他說——
你不是菟絲花,你是地皮菜。
你不用攀附著誰去炫耀自己,你本來就是奇跡般的植物,無根無莖無葉,死命般掙著自己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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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禮去找程薄霽之前,把他自己的那顆柚子,拿回了寢室,準備和言扶一起吃。
現在回到寢室的時候,進自己房間一看,言扶正坐在桌前忙活。
池禮納悶他這是在忙什麽,過去一瞧,言扶抱著一件衛衣,在一點一點地穿衛衣掉下來的帽繩。
“我收拾你的衣服,發現這件衛衣的帽繩掉了。”言扶訥訥的,“馬上秋天要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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