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雨微很快住了院。
可治療期間,她的病房就從沒安靜過。
來看望她的領導同事絡繹不絕,鮮花每天都得清理。
抱著電腦和文件來談工作的下屬就更多了。
她職位高,任務重。雖然病了,但部門業務不能癱瘓。病房幾乎成了辦公室。她一邊吃藥打針接受治療,還得躺在病床上給下屬開會。這邊要交代,那邊要叮囑。
醫生說病人要休息,提醒過好幾次;但考慮到她的職位沒辦法,後來也不管了。隻跟宋冉說,癌症治療很傷體力,冉雨微身體太虛,盡量讓她多休息,至少晚上不要再工作。
宋冉起先還對媽媽單位上的同事比較客氣,但一天一天,冉雨微日漸消瘦。
當她日夜疼得臉色蒼白的時候,宋冉越來越急,越來越怕;當那些下屬還不停來問工作的時候,宋冉終於忍不住發了通小脾氣。
那天,宋冉走進病房,見冉雨微忙得忘了吃藥,藥片還在桌子上。
她拿著水杯猛地往桌上一放,說:“又忘記吃藥。你這病還治不治了?疼成那樣了還不休息,xxx裡頭沒人了嗎,是不是沒有你就得垮掉了?”
一屋子的下屬們噤聲不言。
宋冉說:“半個多月了,工作交接也該交接完了,以後沒什麽大事電話匯報就行,讓我媽媽多休息吧。”
下屬們道歉:“也是我們不好,太依賴司長了,碰上點兒大事就拿不定方向。”
冉雨微卻笑著說了句:“我女兒最近照顧我,沒怎麽闔眼。人累了就容易發脾氣。不過,哪天要是我走了,她有什麽需要的,你們遇上了,能幫一定要幫幫她。”
宋冉一愣,心酸得不行。
等人走後,冉雨微歎道:“xxx工作壓力大,一點小紕漏就是天大的問題。他們這幫孩子盡職盡責,工作都不容易,你跟他們發什麽脾氣呢?”
宋冉眼眶通紅,盯著窗外不吭聲。想起剛才從醫生辦公室出來,醫生說治療效果不太理想,沒能控制住癌細胞,也殺死了大量正常的肺部細胞。
醫生說:“你媽媽也是夠堅強的,男病人都沒她能熬。要是一般人,這個階段已經痛得在床上哭嚎打滾了。她還能堅持工作。”
宋冉不說話,深吸著氣,仰起頭。
冉雨微嗓音虛弱,語氣卻嚴厲:“好好的你又哭什麽?這麽軟弱,一點兒都不像我。”
“誰哭了?”她扭頭看她,“我一次都沒哭過。”
冉雨微瞧她半晌,不做聲了。宋冉又繼續看向窗外。
九月的帝城,夜色璀璨如星河。
“媽媽,”宋冉望著夜空,忽問,“你不疼嗎?”
“就是因為太疼了,才工作啊。”冉雨微說,“我雖然到了這把年紀,不年輕了,可我也有我的想法和追求。為事業操勞一生,還有所成就,我很欣慰,也很得意。能多留點兒東西給我手下的年輕人,我是願意的。”
宋冉聽著,卻忽問了一句:“你還恨爸爸麽?”
“恨。”她的回答很確定。
“你還愛他麽?”
“不愛。早就不愛了。”冉雨微病容蒼白,說,“有人說什麽,不愛就不會恨,恨就代表還愛。都是矯情的假話。
恨就是恨,不是愛。之後這些年我有過幾段刻骨銘心的感情。而對宋致誠是打心底的仇恨。我恨他,已經不是因為感情揪扯,情情愛愛算得了什麽,我恨他踐踏了我的自尊。我一輩子成功要強,卻被他羞辱。哪怕我死了,你都不準他來我的葬禮。我是什麽性格,你該知道。”
剛烈驕傲,寧折勿彎。尊嚴和人格看得比命重。
宋致誠得知她生病後要來看望,冉雨微不肯。
當初離開梁城時說這輩子不見他,就絕不再見。上星期宋致誠趕來,冉雨微死活不準他進病房。宋致誠最終只在外頭看了一眼。
宋冉輕聲說:“好。”
時間不早了,她正想離開讓她多休息。
可冉雨微忽然說了句:“帝城的房子寫的你的名字。房產證在我房間衣櫃的頂層。”
宋冉急道:“你說這個幹什麽?”
冉雨微恍若未聞,道:“冉冉啊,戀愛,就開心地談;工作,就認真地做。你雖然一戀愛就死心塌地掏心掏肝的,但我也不擔心你會迷失自己失去自我。我知道你有你的價值追求,內心也堅定。
這一生,就好好追求你想要的東西,別白活一趟。生命的價值,從來不是以長短來衡量的。想通了這一點,你要實現什麽價值或理想,哪怕只是很渴望的心願,你就放心大膽地跑過去,衝過去。不管到了哪個年紀,千萬別被世俗所誤。要記住了。”
宋冉只是望著窗外,不肯看她。
這個看似從來不支持她隻曉得反對她的母親……
“媽媽。”
“嗯?”
“你追求你想要的生活。遺憾過嗎?後悔過嗎?”
“沒有。”她說。
她看著女兒的側臉,心裡忽然說,但我現在有點兒後悔,唯一的一點兒後悔——沒有從小把你帶在身邊,和你相處的時間太少。
二十多年前,小小的才兩三歲的冉冉,多可愛的孩子啊,她怎麽竟舍得丟下的呢。走的那天,那小小的孩子追著青石巷踉踉蹌蹌地跑,一路嚎哭,她怎麽竟舍得的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