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縣上七涼山沒有國營公交車,只有些等散客的小巴,車裡人貨同拉,稍微講究點的乘客,會用編織袋把雞鴨裝起來,更多的是直接拿草繩捆了翅膀,往座位下一塞了事。
謝長風坐在最後一排,全程緊緊縮著腳,即使這樣,還是被前排座位下的蘆花雞啄了好幾下,下車前還在她腳邊拉了泡雞屎。
七涼山山高路險,幾十裡的山路要跑上大半天,到了棲龍谷,謝長風背著行李包,裹挾著一身的雞屎韭菜味下了車。
“長風!”村長、校長和肖哲全都站在路邊,笑著朝她揮手。
肖哲幾步上前來,接過了她手裡的行李。
“這麽快就回來了?我們都以為你要在城裡多待幾天的。”
“考完了就得回來啊,”
長風笑著回話,“不能閑下來了,還把爺爺奶奶丟給別人照顧吧。”
她給村長校長打過招呼後,四人一起轉進山路,繼續往村子走,謝家灣在七涼山北坡的山坳裡,離這裡還有二十多公裡的山路。
一路上,村長跟校長拉著長風問個不停,在得知明家已經知道長風的真實性別後,兩人都沉默了。
“嚴阿姨也沒有怪你們,”
長風趕緊安撫著:“我都按著他們的要求轉了校,高考也讓我參加了,還是用的謝長風的名字。”
“也就是說你現在有兩個身份。”
校長跟村長交換了一個眼神,當著長風的面不願多說,轉而問她在城裡習不習慣,有沒有想家。
“想!”
長風答得脆生生的,“昨晚還夢見我奶奶,特別想他們。”
村長笑了:“下半年出去讀大學了,你會更想的。”
這話戳到了長風的心窩子,她最近一直在為這事發愁。
家裡兩位老人都是出不了門的,自己出來念書這半年,是拜托鄰居一家在照顧,可人家能幫忙照顧半年,那念大學的四年,以及四年後呢?
還是得盡快賺錢,把老人接到身邊才行。
等他們一行四人回到村子裡,已經是晚上9點了,村長留長風在他家吃了個晚飯,長風坐下來後才有空打開手機。
山裡窮,基站也少,進山來的這大半天信號時有時無,全村就村長家附近信號最好,這時一開機,好幾條微信和信息都爭先恐後地擠了進來。
微信分別來自明朗和陳瀟。
朗:我媽要是給你打電話,千萬別接!我要出一趟門,別擔心。
瀟瀟:長風,聽說明朗離家出走了?你知道去哪兒了嗎?他媽媽現在滿世界找他!
瀟瀟:是不是你們的事被他媽媽發現了?
瀟瀟:有什麽需要隨時給我電話,還有,長風你沒做錯任何一件事!
明朗,離家出走?
長風頓時就慌了神,當即給明朗打電話,語音提示對方不在服務區。
此時又一條短信進來,長風打開信息欄,發現是中國移動發來的,顯示嚴寶華從下午3點起,呼叫了她的號碼十幾次。
雖然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但長風隱隱也能猜個大概,她咬著唇,深吸了一口氣,給嚴寶華回了電話。
“明朗在哪兒?”
嚴寶華很快就接了電話,劈頭蓋臉就是這一句:“謝長風你可真會恩將仇報啊!”
這樣的指控太沉重,讓長風霎時就紅了眼眶。
“嚴阿姨,對不起我在回家的路上,信號不好沒接到您電話。我也是剛剛才看到消息,知道明朗出門了,他沒跟我說要去哪兒,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管你是不是知道,你們謝家灣別想再拿到一分錢資助!你回家了正好,永遠別再出來!謝長風這個身份就爛在你們山溝溝裡吧!大學,下輩子投個好胎再去念!”
嚴寶華罵完人就掛了電話,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
長風第一次被人用如此尖刻的語調訓話,淚珠在眼眶裡轉了兩下,爭先恐後地往下掉。
村長老婆給長風端了碗面來,正招呼她吃飯,瞥見了眼淚,驚得連聲高呼:“怎了這是?長風你哭啥?是不是沒考好,還是外面人欺負你了?說話啊孩子,怎了!”
長風搖了搖頭,把眼淚擦乾,隻說是太想家了,一回來沒忍住。
電話裡的事,她沒打算現在告訴村裡人,嚴寶華那一關是無論如何都得過的,就算真過不了,她也不能把整個謝家灣拖下水,就算犧牲一個謝長風,也要保住其余五個孩子的錢。
當晚回家後,長風幾乎徹夜未眠,把手機翻來覆去地看,她家離村長家還有十多裡,運氣好時能閃現一格信號,電話微信基本接不進來,她怕明朗會給她電話,繞著自家屋子轉了好多圈,總算在東南角的豬圈外,發現能有穩定的一格信號,便抱著被子,在那塊空地上守了一整夜。
山裡的夏夜倒是不冷,就是露水太重,快天亮時,長風身上的校服跟被子都被露水浸潤了,潮乎乎的。
長風被豬圈裡的響動驚醒過來,發現已經比以往在家時起得晚了半小時,難怪豬都餓得叫了。
她這半年在城裡,晚睡晚起也不用乾活,驀地醒這麽早,腦子還有些發懵,煮豬食的時候,差點睡著,愣是把豬食燒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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