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色昏暗,不得不掌燈觀看,他方察覺天色已晚。店小二送來的晚飯也與平日稍有不同,多了一碟子月餅。味道如何且不論,展昭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想起自己已有幾年未曾歸家探望。 家鄉武進家中,此時兄長應是合家團團而坐、把酒談歡、其樂融融。思及此處,展昭隻覺得口中月餅添了幾分乾澀,不由自嘲苦笑,早該習慣才是,何苦還是想什麽過節。
正自出神,忽聞外間傳來響聲,推窗望去,幾叢焰火在夜空綻開,繽紛絢麗,煞是好看,大概是城中大富人家為應景而燃。城中許多人家舉家出遊,或登台玩月,或遊湖賞景,街道上車馬頻頻過往。
不知莫研此刻在何處,想是與她師姐正在城中某處歡喜過節。這丫頭,總是見她笑嘻嘻的時候多些。思及她昨日差點將寧晉氣出內傷的情景,展昭唇邊浮上一絲微笑,不過半晌,又化為一聲歎息:逢此佳節,她可莫惹出什麽亂子才好。
門外忽有人輕扣房門,十分有禮。
展昭拉開房門,吳子楚笑容可掬地站在他面前:
“展兄可是忘了今夜與王爺之約?”
他覺得頭有點疼:“王爺究竟有何事?”
“賞月。”吳子楚笑容不變,語氣溫和而堅持,“王爺一番美意,展兄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展昭輕歎口氣,沒再說話。
這回,吳子楚沒有再帶他去寒山寺,而是臨湖而建的大酒樓——長生樓。長生樓樓下已是座無虛席,樓上卻空空如也,獨有一人憑欄而立,白衫飄飄,一盅薄酒在手,口中念念有詞。 吳子楚悄然停住,也示意展昭稍候。
只聽那人拖著長音,悠悠吟道:“東風兮東風,為我吹行雲使西來。待來竟不來,落花寂寂委青苔。”
展昭垂目心道:倒有幾分像是陷空島的錦毛鼠,不過若是白玉堂,此刻吟得多半是“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待那人吟完,又候了片刻,吳子楚才恭敬上前,輕聲道:“啟稟王爺,展昭帶到。” “展昭參見王爺。”
仰頭飲下杯酒,寧晉這才回過身來,表情幽怨,象是還沉浸在詩中一般,隻擺擺手,示意展昭到桌邊坐下。
“展昭,你有幾年不曾回家了?”他複給自己斟上酒。
展昭微怔,淡道:“三年有余。”
“比本王還長些,本王還是前年春天回過京城。”他把酒壺遞給展昭,“家中可還有親人?” “家中還有兄長操持。”
寧晉點點頭:“和我差不多。”
展昭微笑不語,自己的兄長只是小小武進的一個生意人,寧晉的兄長卻是當今天子,如何稱得上差不多。
“怎麽不喝?”寧晉錯把展昭不語當成是心存顧忌,“放心吧,今夜純粹是把酒弄月,沒給你下什麽套。便是子楚,我也讓他留下來,這下你總可以放心了吧。”說罷,他即招手讓吳子楚過來坐下,“今晚,沒有主仆,不分尊卑,你們別給我講究那些虛禮。”
知道他是如此慣了的,吳子楚依言坐下,自己給自己斟了杯酒,遂舉杯道:“王爺既這麽說,屬下就鬥膽越逾,這杯酒敬您,希望明年佳節王爺不必再與屬下二人相對。”
寧晉大笑:“說得有理,你大概也看我看煩了。”說罷,一飲而盡。
兩人飲畢,都轉頭瞧著展昭。
展昭無奈,斟滿酒杯,略略一敬,同樣一飲而盡。
一時間酒過三巡,吳子楚本不善飲酒,白面已淡淡地泛出桃紅色;寧晉雖面不改色,但雙目也已有些迷離;惟獨展昭神色如常,目光清澈。
寧晉拍拍展昭肩膀,歎道:“你們開封府怎麽連酒量也比常人好?我還記得前幾年皇兄在禦花園宴請朝臣,一直到筵席散去,惟獨包黑子與平常無異。也不知究竟是他酒量好,還是長得黑瞧不出來。”
展昭微笑,包大人的酒量是開封府數一數二的,每年冬至,總有幾人被他灌倒,首當其衝的往往是公孫先生。
“你究竟能喝多少?”連酒量都輸給展昭,吳子楚實在有些不甘心。
展昭搖頭,他也不知自己的底限在何處。其實他的酒量並不好,自從一次中毒痊愈之後,對酒便遲鈍了許多。外人不知,隻讚他千杯不醉,惟自己心中卻知道,是那毒傷了五髒六腑,縱然再烈的酒喝下去也是麻木。
一筷子下去,把魚頭拆分開,寧晉細細吃了幾口,再飲口酒,才斜著眼睛瞧展昭,像是對他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我最怕象他這樣的人,想得多,做得多,卻什麽都不說,到頭來累死也沒人知道。”
“王爺,您喝多了。”展昭淡淡笑道,從寧晉面前將酒壺拿開。
“胡說。”寧晉用筷子指點面前的魚頭,得意道,“我若喝多了,還能把這魚頭吃這麽乾淨麽?子楚,你說!”
“自然沒喝多!”
吳子楚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哄著他。
寧晉滿意,複拿回酒壺,剛要斟酒,忽幽幽長歎口氣:“咱們三個可夠可憐的,眼前連個斟酒的可人兒都沒有。哦……子楚不算,他回了京城就有老婆孩子圍著轉。展昭,你怎麽也還不成親?” 看來確實是喝多了,展昭無奈地和吳子楚交換眼神。
“你王爺是怕女人羅嗦,”他自顧自地說下去,“你是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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