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元啟握書的手一頓,微微沉默,還是問出了口:“她走了?”
長闕點頭,“阿音女君回了鳳棲宮。殿下,阿音女君必是有事,明日一早我就去請阿音女君過來……”
“不用了。”元啟搖頭,“她應是為了鴻奕而來。”
不知是不是長闕的錯覺,當元啟口中道出鴻奕兩字時,他總感覺到一股鐵血之意。
無關仇恨,怕是只有對一個人漠視到極致,才會有這種情感。
長闕在清池宮曾照拂元啟百年,從未見過當年那個驕縱憨態的小神君眼底有過這種情緒。
大澤山滿門,終究對小神君太重要了。
那日大澤山上小神君晉神,以神力封印大澤山,後執意來天宮,怕也是想親眼看著鴻奕受到雷刑,給大澤山滿門一個交代。
長闕歎了口氣,想起一事,又道:“殿下,這幾日上仙們都在傳,說乾坤柱和上古界門消失,神界怕是有真神降世了。”
元啟臉色稍緩,眼底波瀾微動,但又極快地抑製住那抹期待和激動,應了聲:“知道了,千年之後,上古界門重啟,自然便會知道乾坤台裡歸來的是誰。”
長闕面露愕然,“殿下,您不回神界?”
雖然上古界門消失,但如今元啟已是上神,擁有了撕裂界面回上古神界的能力。他以為元啟在天宮親眼等到鴻奕伏誅後,便會回神界。如今聽這意思,難道他還要留在下三界?
元啟並未回答,隻沉聲吩咐,“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下去吧。”
長闕心底疑惑,卻只能應是,退了下去。
書房內,燭影瑩瑩。長闕的話在他耳邊回響,阿音獨自離宮的背影幾乎每個瞬間都會在他眼底浮現。但大澤山滿殿屍骨,總會壓住他心底那抹柔軟和懷念。
他看著燭光,有些晃神。忽然之間,燭光湧動,一道金光拂過,書房被一道神光籠罩,元啟被刺得睜不開眼,再睜眼時,他已經站在了一方樹林裡。
豔陽天,桃林灼灼,溪水潺潺。
古桃樹下那個白色身影熟悉而陌生,無論是幼時的清池宮,還是無憂無慮的大澤山,他足足期待了兩百多年。
可他沒想過,他面對世間磨難成神這一日,會是他回來的那一天。
這所有的一切是冥冥中注定嗎?
我終於懂了您當初的選擇,可這一切,代價太大了,父神。
元啟眼底澀然,幾度張口,幾度停下,望著桃樹下的人影沒有上前。
許久,一聲歎,輕不可聞,卻又伴著落花流水靜靜響起。
那白衣神君轉過身,望著不遠處眉目相似的青年,眼底拂過歉疚。
他不是當年淵嶺沼澤裡冷漠的真神,也不是瞭望山裡一心期盼元啟破殼的青澀上君。現在的他,慈和而睿智,強大而溫情。
他走到元啟身前,抬手將他肩上的枯葉拂過,欣慰地開口:“你長大了。”
兩百多年了,白玦作為一個父親,終於將他曾經最遺憾的一塊情感拾回。
白玦開口的瞬間,元啟肩膀微動,他努力抑製著顫抖的身體。
他想去擁抱眼前的人,卻在缺失父親的歲月裡沒有學會如何去宣泄情感。
一聲歎息響起,他還未回過神,已經被擁在寬厚的懷抱裡。
“父神。”
微顫的聲音響起,足足兩百多年,白玦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他眼眶微澀,放開面色泛紅有些窘然的兒子,道:“你母親很擔心你。”
元啟退後兩步,他明白白玦出現的含義,但如今,他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
見元啟不語,白玦心裡明了,“你想好了?不回神界?”
“是,父神。”元啟迎上白玦的眼,“我雖然化神,但還有太多事沒有完成,我不能回去。”
白玦看著他眼底的堅毅和執著,點頭,“你長大了,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和你母親都不會干涉。上古界門已經關閉,我初降神界,神力未成,今後千年,不會再下三界。除非你入神界,否則我們父子,怕是沒有再見之期。”
“我知道。”
“將來所有的路,只能靠著你一個人去走,孩子,那很難。”
“我知道。”
“會害怕嗎?”
“父神,那六萬多年,您怕過嗎?”
“沒有。”白玦靜靜望著他,“但很孤單。”
元啟看著白玦,嘴角揚起入神以來的第一個笑意。
“我不怕,您連六萬年都等過來了,我也一定能做到。”
白玦臉上拂過淡淡笑意,他在元啟肩上拍了拍,神力淡去,人影緩緩消失。
一道金光閃過,元啟再睜開眼時,仍是坐在景陽宮的書房裡,一切恍若從未發生。
他看著手中那片枯葉,眼底湧過溫情。
十三萬年的等待和錯過,他那一雙父母,終於得了圓滿。
他起身走向窗邊,望向鳳棲宮的方向,心底微歎。
他這一生,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圓滿的一日。
鳳棲宮裡,阿音去看了昏迷的青衣,便如往常一般守在了後殿的宴爽床前。
宴爽傷勢極重,後背肩上傷痕入骨,連仙藥都無法抹去,只能靠著自身的仙力緩緩療治。
阿音看著她身上的傷口,自責又難過,但心底始終藏著深深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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