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心吧。
害怕吧。
是啊,怎麽可能不惡心不害怕呢?有時候他看著自己身上的這些傷口都覺得厭惡。
十年征戰,他用這具身體擊退了一批批宵小賊子,可他們是怎麽回報給他的?賜予他戰神名頭,卻在背地裡說他嗜血,說他暴戾,說他殺戮成性。
臉上露出譏嘲的笑,剛想伸手拂開她,耳邊卻突然聽到一聲極其細微的女聲,“疼嗎?”
剛剛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陸重淵臉上的譏嘲微頓,低垂的雙目也跟著露出一絲怔忡……他能聽到她話中的關切和心疼,唯獨沒有他所認知的畏懼和厭惡。
不等他張口。
蕭知便又說了一句,“您這些年為了大燕受了這麽多的傷,一定很辛苦吧。”她邊說邊抬了臉,那張猶如白玉般的小臉在這昏暗的室內就像是一盞指引迷路人的明燈,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早間看到眼前這張朝氣如初旭的面容時,他的腦海中只有想把人狠狠撕碎的心情。
可此時——
他的心下微動。
那顆對他而言沉寂了太久的心在這樣的目光下竟然開始跳動起來,不是早間那一下兩下的跳動,此時的心跳持續了很久……陸重淵就這麽低著頭看著蕭知,看著那張微抬的小臉上掛著關切和心疼。
喉嚨突然變得乾澀起來。
他想說些什麽,或者問些什麽,可最終卻還是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問,陸重淵收回手卻沒有松開,就這麽握著拳頭放在腿上,黑壓壓得目光倒是始終落在蕭知的身上,目光複雜得似是想從她的臉上窺探出其余的情緒。
可無論他怎麽窺探,都沒法從她臉上窺探出除此之外其他的情緒。
屋子裡光線昏暗。
陸重淵六識好,看什麽都真切。
可蕭知不過一個普通人,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陸重淵選擇的又是背光的一處地方,她除了能夠感受到他落在身上的視線一直沒被收回,至於其他的,陸重淵在想什麽,臉上是個什麽神色。
她卻不知道。
沒了最初的心悸和膽怯,蕭知盡心盡責得替陸重淵擦拭完上半身又替人穿好外衣。
然後……
她抿著唇看向陸重淵的下半身。
不同上半身,在面對下半身的時候,蕭知的內心還是有些猶豫的,可以她現在的處境好像也沒有什麽猶豫的資本,抿了抿唇,她還是伸出手打算去解人的褲帶,只是手還沒碰到那處,她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就跟昨天晚上一樣。
陸重淵冰涼的手掌心緊箍著她的手腕。
蕭知此時還彎著腰,她只要抬眼就能直視陸重淵,此時她就抬著一雙杏眼看著陸重淵,又長又翹的睫毛輕輕顫動著,聲音很細還帶著些疑惑,“怎麽了?”
陸重淵看著她跟小鹿一樣清澈的眼睛,抓著她的手腕,凝視了一瞬。
然後收回視線垂下眼,從她手裡握過帕子,神色淡淡得說了一句,“你出去吧。”
出去?
蕭知愣了愣,好似沒有聽清,那雙又長又翹的睫毛也跟著輕微抖動了好幾下,等到陸重淵從她手裡握過帕子,她才反應過來。
陸重淵這是打算自己擦身體?
可他的腿?
想說些什麽。
只是想到陸重淵的性子也不敢多說,這個男人這麽要強,可能是不希望讓別人看到他受傷的雙腿,順從得“哦”了一聲,“那我在外頭等您……”邊說邊起身,要出去的時候,又跟著一句,“您要是有事就喊我。”
可不管她說什麽,陸重淵都沒有回應,蕭知習慣了倒是也沒說什麽,打了簾子就出去了。
等到簾子落下的那一刹那。
陸重淵終於抬起了雙眼,此時簾子尚未靜止,他依稀能夠透過那一角布簾看到那個單薄的身影。
想到之前她說得那些話。
他目光複雜得看著她,薄唇也跟著輕輕抿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不是很肥!
是不是要誇我!
第12章
蕭知自打出來後就坐在了椅子上,有些精疲力盡得喘著氣,從今早開始她就沒怎麽歇息,又是去給陸老夫人請安,又是照顧喜鵲,剛才又戰戰兢兢給陸重淵擦洗身體……耗了一日功夫,她現在這具弱不禁風的身體早就有些受不住了。
桌上擺著一套畫著江南煙雨的青花瓷官窯茶盞。
蕭知從中取出一隻倒了杯茶,茶水還冒著熱氣,她細細辨別了下,那裡頭漂浮著的茶葉應該是特品的君山銀針。
君山銀針本就稀有,更遑論是特品,一年也產不了幾兩。
她以前也只有在宮裡皇伯父那邊才喝過。
陸重淵倒是奢侈。
不過想著他每日早膳都吃這麽多,蕭知倒也不覺得稀奇了,就這麽雙手捧著茶盞輕輕啜了一口,獨屬於君山銀針的悠揚香氣從唇齒之間輕輕碾過,最後滑入喉間。
裡頭還沒有傳來陸重淵的聲音。
蕭知索性就這麽坐在椅子上,細細打量起屋子裡的布置。
昨兒夜裡來的時候,屋子裡一盞燭火也沒點,今早又匆匆忙忙的,她倒是還沒有認真打量過陸重淵的住處,此時細細看著才發現陸重淵豈止是奢侈?比拳頭還要大的夜明珠隨意置放在多寶閣上,牆上掛著的字畫皆是出於大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