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蕭知雙肩微顫,小臉緊繃,卻是一副隨時都會倒下去的模樣,她雙手撐在茶案上,咬牙切齒地盯著那盞茶水,沉著嗓音,嘶聲低吼道:“為了他的家人,為了他們能得以平安,選擇放棄我的父母。”
在說出“放棄”兩個字的時候。
她那張臉上湧現出了一抹極致的悲傷,以及無盡的恨意。
其實也沒什麽好不能理解的。
人都是自私的。
陸承策為了他的家人,做出這樣的事,並不稀奇。
但她心裡還是有恨,有怨。
這種恨意讓他恨不得拿起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戳進陸承策的胸口,把她承受的千般痛苦全部賦予到他的身上才好。
他的家人是人。
難道她的父母就不是了嗎?
他明知道她的父母是無辜的,明知道這一切都是龍椅上那位的陰謀,卻還是選擇拋棄公道,拋棄真相。
選擇成為一個劊子手。
蕭知想起從前。
那個時候陸承策剛入錦衣衛,但凡經他手的案子,都會被他查得一清二楚,斷無冤案可言,整個京城都讚揚他,甚至私底下還有人稱他為“陸青天。”
她曾經問過他,“無咎,你為何要選擇這樣一條路?這條路又苦又累,還不討好,你明明可以和其他人一樣,襲爵,走一條封蔭的陽光大道。”
那會,他是怎麽同她說的呢?
他說,“我選擇走這一條道,是因為想要還很多人一個公道,一個真相,這世道艱難,我想盡自己一份力,想要這世上再無冤案。”
可如今他又做了什麽?
他拋棄了他的理想,親自成了一把刀,一個權力爭鬥中的劊子手。
“主子”
如意握住蕭知的手,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斑駁的淚痕,她張口想說些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只能一個勁地握著她的手,不住地掉著眼淚。
蕭知望著她,沒有哭,可她先前卻哭了很久很久。
剛知道真相的時候,知道陸承策所為的時候,她先是呆坐了許久,然後是嘶聲呐喊,猶如一隻受了傷的小獸一樣,掙扎著,哭叫著,哭得喉嚨都啞了,哭得心都要碎了。
而今。
她已經沒有一滴眼淚可以掉了。
伸手。
握著一方乾淨的帕子,輕柔地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水,“哭什麽?”
她同如意說。
“不要把自己的眼淚浪費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如意咬著牙,用力抹乾淨臉上的淚,等到再也掉不下一滴眼淚,看著蕭知,低聲問道:“主子,您打算怎麽做?”
她打算怎麽做?蕭知想到先前哥哥同她說的那些話,他說他會洗清父母的冤屈,去還父母一個真相,他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尤其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她就是顧珍。
這個世道的人重鬼神,也畏鬼神。
若是讓他們知道她死而複生,必定會畏懼於她,而畏懼到了一定的點,就會讓她處於危難之地。
哥哥他,讓她好好活著。
只要活著就夠了。
可她怎麽能夠什麽都不做?
馬車停下。
車夫在外頭恭聲稟道:“五夫人,到家了。”
蕭知掀開一角車簾往外頭看去,眼看著這個熟悉的地方,小臉冷冷的,紅唇也跟著緊抿成一條直線,以往,她雖然恨過陸家一些人,但也從來沒想過做什麽。
而今。
她咬著牙,沉聲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陸承策不是要家庭和睦嗎?
他不是誓死都要保護他這些家人嗎?為了保護他這些家人,甚至連真相公道,誓言都不顧了。
很好。
很好。
那就讓她來攪亂這一池安寧,攪亂這個被他保護起來的長興侯府,讓他,讓整個長興侯府都永無安寧之日。
***
半個月後,陸家五房的書房。
時日已到了五月上旬,天氣驟然就變得溫熱起來,大家都換上了輕薄的夏衫,而窗戶外頭也是一派春柳紅花的,十分好看。
陸重淵如往常一樣端坐在椅子上,他手裡握著一本書翻看著,身後是依舊默聲伺候他的慶俞,而身前半蹲著照例來替他診治的李大夫。
李大夫半蹲在地上,卷起他的褲腳,看了一回他的腿,嘴裡笑道:“看起來比以前好了很多,也不知夫人是打哪兒學來的手法。”
他雖然能夠施針壓製住五爺身體裡的毒素。
但五爺身患腿疾不常走動,久而久之,縱然日後毒素可以減輕,但小腿也會變得萎縮起來。
也虧得有夫人每日替五爺按上一回。
這雙腿才不至於變樣。
“說起來,今日夫人怎麽不在?”李大夫有些奇怪道。
以前每回診治,夫人都會陪在五爺身邊,時不時問上一句,今日怎麽都快診治完了,夫人也沒出現?話音剛落,他余光瞥見五爺握著書頁的手收緊,就連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沉寂了幾分。
他心下一驚。
難不成這兩位是吵架了?那他現在可真是老虎頭上捋須了。
也不敢聽人回答。
李大夫輕輕咳了一聲,替人卷下褲腿,又重新給人蓋了一回毯子,然後自顧自說道:“藥方還是跟以前一樣,每月再施三次針,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