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策的馬匹就停在崔妤的馬車邊。
兩人的距離並不算遠,又因為特意壓低了嗓音的緣故,說的這些話也只有車夫和跟隨在崔妤身邊的丫鬟才能夠聽見,外人是聽不見的。
可即便如此。
那些若有似無的目光還是時不時地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圍在城門口的這些人,有些知道他們的身份,有些不知道的也從身邊人的話語之中知道了他們的關系。
未婚夫妻在城門口相見,原本也算不上什麽稀奇事。
可偏偏兩人的關系卻不僅於此,若是永安王府沒有出事,那麽他們如今一個仍是永安王府的女婿,一個則是永安王府的世子妃。
可現在,一道聖旨,把他們兩人牽絆在了一起,這樣狗血又頗為牽絆的事,怎麽可能不引人關注?
可以說,自打當日天子那道聖旨賜下,京城裡頭關於這樁婚事,關於陸承策和崔妤兩人的故事就沒少被人提起,茶樓裡的戲折寫了一道又一道,那些貴人開起茶宴、花宴的時候也是少不得要說道幾句的。
陸承策雖然從來不去理會那些事。
可他身在錦衣衛,底下耳目眾多,想知道京中的消息太容易。
這些日子,他那些下屬沒少說起這些事,對於崔妤如今的處境,他自然也是知道一二的。
並不好受。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百般苛責的。
思及此,陸承策手握韁繩,薄唇微抿,似是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崔姑娘,你其實不必如此。”他微斂著眉,聲音還是一如先前那樣,冷清,“如今外頭議論紛紛,恐怕你今日一去,又該有人嚼口舌了。”
“這於你不利。”
崔妤聞言,卻是想也沒想說道:“他們說他們的,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一如先前溫婉,未有一絲變化,而後的話也是侃侃而談,溫柔又堅定,“世子放心,崔妤從來不是那種聽旁人嚼幾句口舌就會心生憂憤之人,他們說他們的,我不聽便是了。”
“倘若真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就心生憂思與悲憤。”
她說到這的時候,聲音微頓,是過了一會,才歎道:“那麽崔妤早在一年前就該閉門謝客,從此一個外人都不見了。”
一年前。
正是永安王府出事之際。
那個時候永安王府滿門伏誅,顧辭潛逃在外,不知所蹤,那會就有不少人在私底下說道崔家和永安王府,以及她和顧辭。
後來顧辭墜入懸崖,生死不明。
她跟顧辭的婚約斷了,又有不少人明裡暗裡說道一些不中聽的。
這些事,陸承策也知道,就如崔妤所言,倘若她真要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而活,那麽一年前,恐怕她就已經受不了了。
其實若真論起來。
當初永安王府那一樁事,崔妤也算得上是一個受害者了。
他張口想說些什麽。
只是不等他開口,身前的崔妤便又說道:“何況,我如今和世子已然是牽扯不開的關系了,縱使避嫌,又有何用?”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又低了一些,就連臉上的笑意也湮沒了一些。
等到陸承策看過去的時候,忙又露出了一道很淺的笑,似是已經開解完自己,又安慰起他一樣,“我知道世子對阿蘿的心意,也知道這是天家賜婚,不可違抗。”
“世子也無需覺得有什麽。”
“你需要一個妻子,我也需要一樁婚約,如今這樣挺好的。”
陸承策倒是沒有想到崔妤竟是存著這樣的想法,有些詫異地望了她一眼,見到她那張面上的表情從頭至尾都不曾生有一絲變化。
他抿了抿唇,終是未再說什麽,隻留下兩字,“罷了。”
就如崔妤所言,他們如今既已被賜婚,縱使避嫌又有什麽用?
不過。
今日崔妤這一番話,倒是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他對崔妤雖是舊識,卻從無男女之情,當初接下聖旨也不過是因為聖意難違,他會娶她、照顧她,給她該有的體面和尊敬。
可除此之外也就沒有其他的了。
如今見她也是這般想法,心下難免是輕松了一些。
這樣一個知根知底,又知曉舊情的女子總比其他人要好上許多,至少,他不必憂心怎麽去相處,也不必擔憂內宅的事。
面上冷清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就連一直緊繃著的身形也變得逐漸放松,他低頭看著崔妤,道:“走吧。”
說完。
陸承策率先掉馬往城門外去。
而崔妤在他轉身之後便落下手中的車簾。
車夫重新趕起了馬車。
車輪壓過地面發出“軲轆軲轆”的聲音,馬車內另有紅泥小爐煮著茶,崔妤面前的丫鬟名叫順心,她這會跪坐在墊子上,一面拿著小扇扇著紅泥小爐,一面擰著眉同人道:“小姐,您又何必如此?”
“您這些日子可沒少受什麽委屈,倒不如把那些委屈都同陸世子說上一番,保不準他還會心生憐意。”
崔妤聞言卻只是輕笑一聲,她纖細的指尖落在膝蓋上,聲音十分溫柔,“你不懂。”
“他從來不理會這些,與他說這些,不過是白費口舌罷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起初聲音還是十分尋常的,可余光在瞥見腳邊擺著祭拜用的紅燭紙錢,眼神微冷,就連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