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芯挺拔。
火光很亮。
再往前,便是香案了,上頭擺著供奉的水果,都是舊時她愛吃的,中間擺著一個蓮花香爐,往上便是兩塊用黑漆而製的往生超度牌位,一塊寫著“吾妻顧珍”,另一塊則是“吾兒莫離”。
陡然看見這兩塊牌位。
蕭知一直未曾有過波動的面容,終歸還是起了一絲波瀾,像是細小的石子砸進湖水,泛起幾圈漣漪。
很快,便又消失不見了。
她沉默著,從一側的香夾裡取出三支香,點燃之後便插進了香爐之中。
從頭到尾。
蕭知不曾說過一句話。
她也的確沒有什麽話可以說的,若是這裡擺著的是親人、好友的牌位,那麽她自是可以看著牌位訴說自己的思念。
可偏偏這裡擺著的是她自己的牌位。
試問這世上有誰看到自己的牌位能說得出話的?想來就連這護國寺中最有地位的高僧也解答不出來這樣一個問題。
她笑了笑。
倒不知是在為什麽而笑。
香爐裡的那三支香分插而立,十分挺拔,縱使被窗外的風吹著也屹立不倒,只不過燃燒的速度快了許多。
蕭知轉過頭,從自己的那塊牌位,移到了旁邊的一塊。
那塊——
屬於她那個無緣兒子的牌位。
從醒來到現在,蕭知想過許多事,卻很少會去想這個孩子。
這個曾經被她傾注了所有愛意的孩子。
想上一回。
就要疼上一回。
像是被人用鋒利的刀刃抵著心口一樣,輕輕一碰,就能流出不少鮮血。
蕭知伸出手,修長又纖弱的指尖輕輕觸碰著那牌位上的幾個字,“吾兒莫離。”
她低聲呢喃著。
如果沒有這些事情,那麽現在她的孩子應該也能在地上慢慢爬行了。
他會穿著她繡得衣服,雖然不好看,但針腳一定是很細密的,然後帶著虎頭帽,穿著虎頭鞋在屋子裡爬啊爬,最後他會抬著一張笑臉,跌跌撞撞地撲進她的懷裡。
再大些。
他還會叫她“阿娘”。
他會賴在她的懷裡,撒著嬌,牽著她的袖子問她要糖吃。
她會教他騎馬,教他射箭,教他寫字等他再大些,就得上學了,她會偷偷給她的小背包裡塞些吃的,讓他帶去學堂吃,等他回來後就聽他說學校裡的趣事不過可惜。
這些她曾經期盼過的事,根本來不及實施。
她所期盼的這個孩子啊,他甚至都沒有對這個世界睜開過眼睛,就消失了。
心裡的悵然和悲傷是藏不住的,可蕭知到底不是從前那個性子了,縱使心底的情緒再低落,她也不至於太過顯露。
何況,她心裡還是有一抹慶幸的。
如果她現在還活著,那麽跟陸承策必定會成為一對怨侶,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他又能快樂到什麽地方去?
既然如此。
倒還不如這樣。
指尖握著一方乾淨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牌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從上往下,又從正面到背面,都細細擦拭了一遍。
身後如意擔心她的情緒,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便低聲說道:“主子,我們也該回去了。”
蕭知輕輕嗯了一聲。
她也知道出來的時間太久了,再不回去,恐怕陸重淵就該起疑了,又看了一眼那塊牌位,然後她便收回手,乾淨利落地轉身離開。
步子還不曾走到門前。
外頭就傳來一陣聲音,“阿蘿往日最喜歡吃回心齋的糕點了,我今日過來的時候特地讓人去買了一些。”
聲音熟悉。
正是崔妤。
再往後,同樣是一道十分熟悉的男聲,平淡又清冷,“你有心了。”
“我和她自幼一道長大,她的喜好,我總是記著的,何況今日還是她的生辰”崔妤一邊說著話,一邊推門,她臉上還掛著笑,嘴巴也微微張著。
可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站在佛堂裡,正對著她的主仆兩人。
聲音戛然而止。
臉上的笑容也跟著一頓。
崔妤很少有這樣的時候,驚愕、怔楞、不知所措可此時看著面前的主仆兩人,她就仿佛傻了一樣,腳還沒有跨進門檻,手也還放在那扇紅漆門上。
微微張著的紅唇甚至忘記合攏,就這麽呆呆地看著蕭知和如意。
她們怎麽會在這?
與她並肩同行的陸承策在看到蕭知兩人的時候,冷清的臉上也出現過一抹錯愕,不過很快,他就恢復如常了,“五嬸,您怎麽會在這?”
說完。
他又看了一眼身後的佛堂。
香爐面前正點著一炷香,燒了快有一半的樣子了,想到當初阿蘿同他說起的那番話,他心下了然,遂又跟著一句,“勞煩五嬸特意過來祭拜了,阿蘿在天有靈,一定會高興的。”
蕭知不曾說話。
她小臉冷冰冰的,眼神也很冰冷,跟化不開的冰雪似的。
她是真的沒想到會在這邊碰到陸承策,還有崔妤。
想到剛才崔妤說得那一番話,蕭知心裡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一抹厭惡,什麽“我和她從小一道長大?”
什麽“她的喜好,我始終是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