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似明白了什麽,無力伸了伸手,道:“朕已經瞧不見,是不是?”
正好朱仲鈞和顧瑾之這個時候進來。
兩人到榻前行禮。
他的雙目已經瞎了,卻沒有多少悲傷,他知道自己挨不過了。也聽天由命。
他喊了聲:“仲鈞。”
朱仲鈞上前,答:“皇兄,臣弟在此。”
然後大行皇帝又喊顧瑾之。
顧瑾之也答了。
大行皇帝點點頭,讓人端了錦杌給朱仲鈞和顧瑾之坐。
“......你打小就聰明,朕甚至嫉妒你。”大行皇帝語氣悠悠,追憶往昔對朱仲鈞,“朕出生的時候。母后是才人;等你出生的時候,母后就是皇后了。這中間隔著很多,你可明白麽?”
朱仲鈞和顧瑾之聽了這話,都有點吃驚。
這中間說有差距,是沒有的;若說沒有,認真算起來還真的有。
這是條很微妙的界限。
怎麽判定這條界限,是很反覆的。
皇帝出生的時候,乃是庶子;等廬陽王出生,那時候他母親就做了皇后。他生下來就是嫡子。
宮裡除了皇帝和廬陽王,其他幾人都是庶子。
而皇帝,他很不確定自己在父皇心裡,到底是嫡是庶。
這大概就是他從小嫉妒廬陽王、忌憚廬陽王的根本原因,也是最初始的原因。
出生,是無法更改的。
之前大行皇帝看似不可思議的戒備。竟都有了合理解釋。
“皇兄,您是臣弟唯一的親兄弟。臣弟從未覺得這中間隔了什麽,也從來沒人在臣弟跟前這樣挑撥。”朱仲鈞輕聲回答。
大行皇帝笑了笑。
他又揮了揮手。看看能不能看清什麽。
只可惜,皆是徒勞。
他無奈歎了口氣。
到了現在,大概已經接受了自己將去的現實,沒有再掙扎了。
“......你打小就聰明。小時候,你不管看到什麽都想要,父皇總是給你。”大行皇帝語氣漸漸淡了,“你五歲的時候,看到朕床頭又把桃木小劍,非鬧著要去。那是母親請人給朕刻的,朕小時候做惡夢。就靠著這把小劍。後來朕封了太子,依舊帶著。但是你要,朕又不忍心給你。你就告到父皇那裡。”
說道這裡,他微微歎了口氣,問朱仲鈞,“那把小劍,你還留著嗎?”
聽這話,就知道是要成功了。
連大行皇帝心愛的小劍都能要去,將來朱仲鈞非要皇位,是不是也能要去?
這是大行皇帝第一次起了除弟弟之心。
那時候,他應該才十五歲。
天家稱孤道寡,只因那皇位只有一個。想要那皇位,就不能有親情。
“皇兄,臣弟小時候摔了腦袋,很多事都不記得了。”朱仲鈞道,“東西都是下人收拾的,臣弟沒有再見過那桃木小劍。”
“可惜了。”皇帝歎氣說,“朕後來,再也找不到那一樣的小劍,你卻丟了。”
朱仲鈞沒有接口。
這種遺憾,是無法彌補的。
“......仲鈞,朕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沉默一瞬,大行皇帝又說。
這話說出口,朱仲鈞和顧瑾之都屏住了氣。
“師傅們都誇你,說你能馴服烈馬,你也傲氣得緊。朕那匹馬,原本是大臣送給朕玩的。你還記得嗎,高大,渾身雪白,比咱們的馬都漂亮。禦馬的侍衛說,還要再訓幾個月才能騎。朕著實怕你又看中,要了去,所以朕牽回了東宮,自己訓......”皇帝想到這裡,臉上有一陣內疚後悔的愧色。
“你自己非要騎,朕也攔不住。”皇帝繼續說,“你摔下來的時候,朕手腳都冰涼,那時候真是嚇死了。若是你死了,朕也不想獨活了,那是朕當時的想法。”
頓了頓,他繼續道,“而後想想,當時朕應該攔住你的。朕那時候,腦袋被鬼迷住了心竅。朕想著,要是你摔死了,再也沒人跟朕搶東西。朕也不在乎你。等你摔了,朕才後悔萬分。說到底,你還是朕的親兄弟......”
朱仲鈞依舊沉默。
大行皇帝也不再說話。
過了好半晌,朱仲鈞才道:“皇兄,臣弟都明白。親情,就在咱們一米一粥、一茶一飯間。每天都能看到,並不稀罕。反而打打鬧鬧的,彼此生煩。直到出了事,才能明白兄弟情的重要。您不必再耿耿於懷。我原諒您!”
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要一句原諒。
朱仲鈞給了。
他小時候,也這樣對付過他的堂兄。
他非常明白皇帝的心情。
只是,朱仲鈞沒有害的他堂兄差點死亡,所以他也從未正式跟堂兄道歉。他到死的時候。心裡仍對那件事介懷。
所以,他特別能明白皇帝的心情。
一念之間,自己內心最邪惡的一面跑出來做主,然後犯下了自己遺憾終身的事。
朱仲鈞覺得,皇帝開口說這句抱歉,也是盡了努力的。
他願意原諒一個將死的人,讓他的靈魂安息。
況且,他已經不是廬陽王。
“仲鈞......”大行皇帝聽了朱仲鈞的話,眼角有微弱的水光。“若真的有回輪,朕下輩子給你做弟弟,你把仇報回來,朕也不怨你。”
朱仲鈞沒有再開口。
皇帝說完這句,沉默良久。
他的情緒過去了,聲音恢復了些許平靜。才問:“小七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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