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去了暖閣看小孩子。
小十瑥哥兒已經會走路了,乳娘牽著他的手,任由他在屋子裡磕磕絆絆走來走去;小十一珹哥兒則在睡覺。
顧瑾之沒情緒逗孩子,便坐在一旁。
朱仲鈞想去牽小十的手。扶他走路。
小十卻躲到了乳娘身後。
乳娘有點尷尬,乾笑著對朱仲鈞道:“王爺,瑥哥兒他怕生……”
朱仲鈞笑笑,不以為意。
其實乳娘這話,反而讓他有點傷感。他整日在顧家。顧家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卻都將他當成外人。
他只有顧瑾之……
他坐到了顧瑾之身邊,丫鬟端了茶給他,他就接在手裡,慢慢喝著,不再說話。
乳娘頓時忐忑不安,不知是否惹了他。見屋子裡沉默得駭人。乳娘想抱瑥哥兒出去。
瑥哥兒卻不想,他忸怩著身子,非要顧瑾之抱。
如此鮮明的對比,讓朱仲鈞心裡的失落倏然擴大。
顧瑾之則沒有留意他的臉色。強打起精神,抱了瑥哥兒。
瑥哥兒沉手,她身上又不太舒服,抱著有點吃力。
可她仍是很用力抱著孩子。笑著問瑥哥兒:“咱們出去玩?”然後就將瑥哥兒放下,牽著他的手。去了院子裡。
朱仲鈞也出來,站在屋簷下看。
今日的陽光很好,溫暖照在人身上。
院子裡種滿了花草。
這個時節,桂花綻放,清香細蕊落了滿地,似在地面鋪上了錦緞般絢麗;桂花樹影斜疏,半攏在一株秋海棠上。
秋海棠穠豔的花瓣,映襯在翠綠中,格外醒目。
瑥哥兒一個勁往樹影底下走。
他穿著繡花虎頭鞋,蔥綠色的褲子,大紅的錦緞褂子,長得結實,虎頭虎腦的,讓人感覺這孩子將來很憨厚。
顧瑾之牽著他,隨著他到處走。一旦要撞到樹,就一把將他抱起來。她臉上的鬱結減緩,換上了輕盈的笑。
這種寵溺的笑容十分熟悉。
朱仲鈞想起前世的時候,偶然周末將文件搬回家,他在二樓書房工作,聽到樓下草坪上顧瑾之和榕南的笑聲。
他就會借口累了,站在陽台上看一會兒。
顧瑾之陪著孩子,在草地上打滾,有時候拿著書給孩子念,有時候就是毫無意義的玩鬧。
陽光普照在他們身上,將顧瑾之周身籠上了白色的光,五官變得很模糊,有點看不清楚。
可是陽光的味道、她的笑聲,朱仲鈞一直記得。那時候沒什麽幸福的感覺,隻感覺很舒服。
他的妻兒便在樓下,他工作也很有勁,心裡格外的踏實。
和顧瑾之鬧翻了之後,他們雖然還住在一起,還是夫妻,卻早已無夫妻之實。朱仲鈞堅持了幾年,顧瑾之特別的固執,她不能原諒朱仲鈞。
那時候朱仲鈞泄氣的想,她大概從來就沒喜歡過他。於是,他從那個家裡搬了出去。
後來的二十多年,他常有回去,有時候是因為家事,有時候是因為公事,卻沒有留宿。
等顧瑾之死後,他才搬了回去。
那時候他已經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麽忙碌了。
閑的時候比年輕的時候多,他經常在書房辦公。有時候下午天氣好,他也會叫秘書搬了椅子,坐在陽台上喝茶看書。
他總能聽到顧瑾之的笑聲,也隱約能看到草坪上她和榕南嬉笑的身影。
年紀越大,他就越想念顧瑾之,有時候甚至徹夜的夢見她。這大概是他來到這裡,成為廬陽王的原因吧?
他到了老年最後悔的,就是年輕的時候自以為愛她,偏偏沒有將她視若珍寶……
年輕的時候,愛的東西太多了,顧瑾之只是其中之一。
可等到了老的時候才發現,年輕時愛的那些東西都得到過了,除了顧瑾之的心。
屋簷下的雀兒被什麽驚了,撲棱著翅膀。撞到了籠子上,一陣輕微的響動,將朱仲鈞的思維拉了回來。
眼前仍是年幼的顧瑾之,帶著她的弟弟在玩。
放佛前世的滄桑落寞,都只是個噩夢。
朱仲鈞倏然笑了笑,心裡的那點失落也消失了。
他又想到正屋東次間,宋盼兒正在會客,而簷下只有兩個小丫鬟坐在石磯上翻繩玩。
他裝作不經意,挪了挪腳。就挪到了東次間的窗下。
窗下正好有株秋海棠,他便將一朵花摘下來,在手裡撕著玩。丫鬟注意到了他,卻不敢出聲趕他走。
朱仲鈞豎起耳朵,聽裡面說話。
隱約聽到了宋盼兒的聲音。
宋盼兒情緒有點激動。聲音壓抑不住,就拔高了些:“……我家姐兒才幾歲?滿打滿算,到今日才十三歲整!那麽大的小姑娘,抱著她的腿叫姨娘,怎麽叫得出口?你們家的姨娘那麽年幼啊?”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有點老,陪著笑意:“老大房裡的程姨娘。半年前才去的。鈺姐兒是程姨娘生的,老大媳婦也去了兩年,房裡一直沒有添人,那孩子就是程姨娘養著。母女情深……那麽小的孩子,陡然沒了娘……”
打起了感情牌。
宋盼兒便冷笑:“照這麽說,反而是我們的不是,去惹了你們家姑娘傷心?”
譚大夫人估計沒想到宋盼兒這麽不講理。有點惱了,沉默了下。才道:“您這麽說話,叫我不知該接什麽了……豈會如此想呢?孩子沒了娘,一時難以接受,錯認了人,是我們管束不嚴,還請您和七小姐多擔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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