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有所感,瞬時間一句古老的、貫穿了他漫長無盡生命的誓言便脫口而出:
“我與你同進同退,同生共死。”
在看到面前的五爪金龍之後,同為神獸、因而也同樣生而知之的她終於放下心來,振翅而鳴——
那一瞬間,清越的鳳鳴之聲震動九天十地,山海世界終於迎來了它姍姍來遲的庇護者。
明黃的火焰瞬間從那團光芒噴薄而出,化作漫天繽紛的火雨,橙紅的赤色的白金的淺青色的火焰在她的雙翼下噴薄而出,端的是綺麗萬千、不可名狀。而這些火焰落在地面上之後,卻沒有傷害到任何生靈,只是帶來一縷溫柔的、長久綿延的暖意。
漫天的火雨之下,小小的鳳凰迎風而長,瞬息間便身披五彩華羽,首曰德,翼曰義,背曰禮,膺曰仁,腹曰信。迎風再長,雙翼展開長達數十丈,隱天蔽日,華美莊嚴;第息之時,她雙翼振動,日月星辰刹那同輝,年輕的鳳凰迎風睜開了純黑的雙眼。
天道震動,萬眾歡呼;山嶽無聲,大潮奔湧。
鳳凰出世的那一刻,世間萬事萬物都在姍姍來遲的庇護者的威勢下心悅誠服;而五爪金龍,最終也順應天意,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主宰。
——光看名字就能看出端倪來了,“主宰者”和“庇護者”,終究是不一樣的。
只要五爪金龍願意,這片天地的存在和崩毀甚至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間,這才叫“主宰”。他是這個世界的主人,要這裡生,山海世界便能生;要這裡死,便無一能幸免。
可只要鳳凰還有一息尚存,這片天地裡被她庇護著的生靈,就永遠能夠在灰燼燃起延續的火光,生生不息,源源不絕,能夠借著鳳凰的涅槃之火長久綿延下去。
萬眾生靈出於畏懼的本能而臣服於主宰者,但是他們最終敬愛的,還是庇護者。
身為主宰者的金龍歸屬於身為庇護者的鳳凰,二者相生又相克,這才是世界上最初的“天作之合”。
至於誰的位置更高一點,也不好說,畢竟這是最太初的洪荒,還沒有後世那麽多的男尊女卑、綱五常之類的東西存在,細細算起來的話,還是喜歡鳳凰的生靈多一些,並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自己的生死完全被別人捏在心的感覺的
不過五爪金龍也不計較這個。
他為了等候鳳凰的出世,已經守望過了太多的年歲,本就平靜的心在長久的時光磨礪下,更是等得心如磐石、無悲無喜;再後來,被女媧造出來的小人兒們有了神志,他全部的心神就牽系在了鳳凰的身上,更是懶得去關注山海世界了,只要這裡還存在著就好。
主宰者維持山海世界的存在,庇護者引導生命傳承不息,那是山海世界裡最好的時光。
甚至千萬年後,終於在塵埃落定之時恢復了一切記憶的九尾狐都得抱著自己毛絨絨的尾巴嚎啕一下,以示對過往時光的懷念:
“再也沒有那麽好的好日子了!”
——的確再也沒有那麽好的日子了,甚至對外界的感知相當淡薄的金龍來說,也是一樣的念頭。
初生的鳳凰相比已經在這裡存在了數萬年之久的金龍來說,委實太過年輕;而正是因為她太過年輕,所以她有著許多的特權,有著許多與庇護者格格不入的地方。
她跳脫又靈動,溫柔又慈悲。與只會冷漠地注視著一切、宛如亙古不化的寒冰般的金龍不同,她永遠都在悲憫而好奇地俯視人間,甚至會化作各種形態,親身降臨到尚且還是蠻荒部族的人群,親身體驗一下什麽是聚散離合、人間悲喜。
他不管何時都是被供奉著的五爪金龍,而年輕的小鳳凰卻時而是在南荒采珠捕魚的姑娘,時而是部族裡仗劍衝鋒的戰士,甚至會化作路邊一簇有著鳳尾形狀枝葉的花草,是晨間拂過樹梢的一縷清風。
即便她的血與骨裡還帶著神獸的高高在上,過分年輕的鳳凰卻已經開始履行庇護者的職責,溫柔地低下頭來感受人間了。
她的變化太快了,快得讓他回不過神來。
他一直都以為這隻小鳳凰還要過許多許多年,才會慢慢開始體會到自己的職責,才會去成為萬眾生靈的庇護者。可他一走神再一回神,一個不小心沒看住她,她就完全變了。
甚至在山海世界崩毀的末期,她完全拋棄了自己身為鳳凰的形體,多半時間都是以人類的形象,出現在所有生靈面前的。
那五彩的鳳羽變成了人類的衣裙,膚光勝雪,眉目清麗,光可鑒人的黑發高高挽起,除去行動間還有鳳凰的寶相虛影隨行之外,儼然便是一副人類少女的模樣了。
快得讓他反應不及,措不及。
他不老不死,世間萬事萬物在他眼,都只不過是浮光掠影,雪泥鴻爪;千萬年的孤寂都只不過是一個恍神和一次等待的功夫,更何況這短短千百年裡,在她的身上發生的這些變化呢?
“天道就是這個樣子的。”她俯下身去,將哀哀哭泣的九尾狐抱在膝頭,溫柔地為它梳順打結的雪白長毛:
“紀元總要更迭,沒有什麽世界能夠長存不朽。”
“但是我向你們保證,只要我一息尚存,便能保護你們。相信我,九尾,我說到做到。”
九尾狐抽抽搭搭地哭:“可是……可是人類為什麽能夠得到天道的眷顧?我們哪點不比他們好?再說了,他們也是這個世界的生靈,如果你庇護我們的話,豈不是要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上,你會隕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