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寧跟在燕臨後面,抱著琴下樓。
不成想樓下快步上來一人,跟他們撞了個照面。
一看,是謝危身邊的劍書。
她眼皮便跳了一下。
劍書常跟在謝危身邊,且習得一身好劍術,燕臨是見過他也知道他的,看見他便道:“謝先生又著你跑腿來了。”
劍書向他一禮,也笑:“正是呢。”
說罷目光一轉,又看見跟在他身後的薑雪寧,原本要繼續邁開往上去的腳步又停得一停,向她道禮:“寧二姑娘好。”
薑雪寧微怔,頷首還禮。
燕臨聽著這話卻是忽地一挑眉,覺出一種微妙,用略帶幾分奇異的目光看了劍書一眼:“寧二姑娘”是什麽稱呼?
但劍書好像沒覺不對,道過禮便匆匆上樓去了。
幽篁館內,呂顯剛準備關上門,給自己倒上一杯小酒,慶賀慶賀賣出了一張這麽貴的琴,可兩手才剛放到門上,就看見劍書過來。
他眼角一抽,立刻加快了動作要把門關上。
豈料劍書眼疾手快,直接上前一掌卡在了門縫裡,向呂顯微微一笑:“天還亮著呢,呂先生怎的這樣急著關門呢?”
呂顯心裡罵“練武的果然皮糙肉厚怎就沒夾死你”,面上卻已一臉驚訝好像才看見劍書一般,笑得親熱極了:“呀,劍書啊!這不是沒看見你嗎?怎麽樣,你家主人壞了一張琴,在家裡氣死了沒有?”
劍書不由臉黑:“不勞呂先生操心。”
呂顯眉目裡那幸災樂禍便又浮了上來,道:“想買什麽?”
劍書道:“不買東西,有事。”
呂顯一聽這茬兒臉色一變,立刻要把他卡住門的手推出去,截然道:“我沒錢,你趕緊走。”
劍書動也不動一下:“燕小侯爺不才剛走?”
呂顯撒謊不眨眼:“那琴不值錢。”
劍書冷冷地笑,竟將手放了,作勢要走:“那我回去跟先生說你三個月前的帳目上,有一筆五千兩的出帳不對。”
“哎哎哎,有錢,有錢!”呂顯二話不說連忙拉住了他,將他往屋裡拽,“真是,你說你,年紀不大,學得謝居安那樣老成有什麽意思?哪怕跟刀琴一樣也好啊。動不動就拿帳來威脅,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說吧,什麽事兒?”
劍書顯然已習慣了呂顯的德性,情知事情緊急,也不耽擱,言簡意賅道:“漕河上翻了船。”
呂顯忽地一震:“什麽船?”
劍書道:“絲船。”
呂顯兩隻眼睛都冒了光:“什麽時候?”
劍書道:“三天前。消息是加急傳來的,京中還沒幾個人知道。”
呂顯頓時撫掌大笑:“好!”
劍書道:“先生說,前陣子京中絲綢商人聯合起來把絲價壓得極低,如今漕河上運絲上京的絲船翻了,京中生絲之價必漲。若能趁著消息還未傳開,以低價購入生絲,待消息傳開絲價漲時出手,當能大賺一筆。只是前陣子壓價,許多商人扛不住,多已將手裡的生絲販出,只怕市上已所剩無幾。”
呂顯琢磨了一會兒,把京中一應大小商人的名字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扯開唇角一笑,眼底竟是熠熠光華,隻道:“有的,還有一位!”
*
許文益見著尤芳吟走進來時,被她憔悴的臉色嚇了一跳:“您這是幾天沒好好睡覺了啊?快來人給尤姑娘端杯熱茶上來。”
尤芳吟揉了揉眼睛,坐了下來。
下面的夥計立刻把茶給端了上來,也難免用藏著幾分擔憂的眼神看了她幾眼。
此地乃是江浙會館裡的一間客房,由江浙商幫的商人們在此設立,專容納江浙兩省上京來商人留宿、談生意。
許文益便是蘇州南潯的絲商。
兩個月前他就上京了,只因江浙一帶做絲綢的大商人聯合起來壓低生絲的進價,搞得蠶農不滿,他們這些以販絲為生的中小商人亦無以為繼,隻好逼得北上。誰想到京中大商與江浙大商也沆瀣一氣,加之入京的中小商人太多,絲價不漲反跌,竟只有去年市價的一半!
別說賺錢了,就連付給蠶農的成本價都不夠!
許文益今年三十六歲了,即便沒有學人蓄須,一張臉上也看得出有些了風霜痕跡,眼角都是細細的皺紋。更不用說連日來絲價不漲,他滯留京城,睡著今天的覺卻不知明天的太陽會不會升起來,實覺得每一日都在油鍋上煎熬,連眼神裡都透著一種沉沉的壓抑與焦慮。
他的身家性命都在這單生意裡。
去年學人販鹽賠了不少,今年從蠶農手裡買絲時都拿不出錢來,還好他是南潯本地商人,又與當地蠶農往來過數年,大家都知道今年行情不好,但願意信任他,只收了他一成的定金,把這一年產的生絲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讓他上京買個好價錢之後再回去付訖余款。
生意場上,誰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可家鄉的蠶農卻願意先給貨後收錢。
許文益是個有良心的商人,也不願辜負背後鄉親們的信任。可天知道他來到京城,四處詢問生絲市價時,有多絕望!
直到十一日前,他滯留京城,幾乎連住會館的錢都拿不出,終於覺著自己扛不住了,隻想著把手裡那半船生絲賣出去,價錢低也無妨,能收回多少是多少,先帶回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