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笑了一笑,伸出手來在自己的脖頸上輕輕一劃。
薑雪寧便覺自己渾身都被浸在冰水裡。
而他含笑的神情卻比當時的夜色還叫人發寒。
換言之,謝危入京後沒殺她,是因為她不記得且不聰明!
如今這番話再一次回蕩在耳邊,再回想起那一句意味深長的“寧二姑娘”,薑雪寧抬起了自己的手,覆在自己脖頸上時,才發現手指尖已失去了溫度,在戰栗!
謝危不是善類。
在上一世最後那兩年裡,他的名字,就像是一片巨大而濃重的陰影,籠罩在整座朝堂、整座皇城,讓人連走路都要害怕得低下頭。
棠兒、蓮兒見她這般嚇得慌了神:“姑娘、姑娘您怎麽了!”
薑雪寧現在也不記得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是什麽,但她重生回來反而知道得更多,且這一點也不妨礙她判斷自己很快可能陷入的處境。
謝危會動殺機。
幾乎沒了知覺的手指慢慢放下。
她眨了眨眼,聲音有些恍惚:“棠兒,你回去看一看,周寅之還在不在……”
第8章 木芙蓉
這一世,薑雪寧原本沒打算再與周寅之有接觸。
可現在忽然撞見謝危……
她須自保。
周寅之雖是個小人,可與小人相交的好處便在於只要有利可圖,便可同道而行,各取所需。
今日她來找薑伯遊,拿著一本《幼學瓊林》充當帳冊,給屋裡下人立威這檔子事兒,只怕已被謝危收入眼底。即便算不上老謀深算,可怎麽也跟“不聰明”三個字不沾邊了。
上一世她是真的心無城府。
對京城與朝堂一無所知。
十四歲不到十五的年紀,正為自己的遭遇和命運彷徨,也不知京中等著她的陌生的父親和母親,將會是什麽模樣,還遇上天教作亂,與謝危受困於荒野,一顆心是全然的恐懼與惶然,哪裡有心思去揣度一個人病中言語背後的深意?
她都聽過,但真的忘了。
後來絞盡腦汁回想,也不過勉強記起“沈琅品性不堪大任”“黎民百姓是人,九五之尊也是人”這樣的話。
就算如此,謝危也還對她三番試探才肯罷休;這一世雖已經過去了四年,可他在見了她今日行事之後,未必不會回頭思量,懷疑她其實記得他說過的話,只是慣會裝傻,蒙混過關!
午後的庭院,幽靜極了。
花架上垂下來細細的枝條。
西斜的日影如赤紗一般覆在了廡廊上,台階前。
薑雪寧吩咐了棠兒去找周寅之,自己卻在廊下坐了良久,終於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眼下的處境,有三種方法應對:
第一,繼續硬著頭皮裝傻。
畢竟她先才表現歸表現,立威歸立威,可鍋都甩給了燕臨,對薑伯遊也說都是燕臨教她的。燕臨那邊她更不擔心露餡兒,只怕她殺了人回頭說是燕臨乾的,燕臨都會認下來。
且如果勇毅侯府不出事,燕臨也能庇護她。
問題是,謝危會不會信?
第二,學一回尤芳吟,投靠謝危。
這位披著聖人皮的魔鬼可是她上一世的大贏家,且除了蕭氏一族、皇族和天教起義的亂黨之外,他並不嗜殺。
但問題也有。
燕臨有勇毅侯府,兵權在握;尤芳吟商行天下,富甲一方。
她呢?
她有什麽本事和籌碼,能讓謝危看中,接受她的投誠?
第三,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和謝危對著乾。
她知道他身上最大的秘密,甚至知道他最終的圖謀,甚至知道朝堂上的一些動向,擁有著重生賦予先知先覺的優勢,在往後很多事情上可以佔得先機。
可問題是——
現在謝危已是一朝帝師,她還只是個閨閣姑娘,地位與權勢懸殊,只怕還沒開始跟人家作對就被弄死了。且謝危的智謀是活的,她所知的前世之事卻是死的,又怎知一定能鬥得過?
尤芳吟常說“條條大路通京城”,可現在薑雪寧前看後看,條條路都是窄小的死路!
當然,其實還有第四個辦法。
謝危再厲害也是一個男人,她上一世能用女人的手段哄得男人們團團轉,這一世自然也可以嘗試著去哄一哄這位智計卓絕的帝師。
若謝危能成為她裙下之臣……
只是這想法才剛一冒出來,她就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立刻將其按了下去,對自己道:“不,萬不能有這般可怕的想法……”
謝危跟沈玠,跟燕臨,跟周寅之,甚至跟張遮……
是不一樣的。
薑雪寧不會忘記,她上一世覺著自己走投無路時,就動過這樣的念頭:夜裡換上了一身鵝黃的宮裝,妝得明麗動人,端了禦膳房一盅熬好的湯去到西暖閣。然而謝危抬眸注視她,見著她衣著與妝容,眸光深暗,眉尾幾不可察地一揚,便已將她看穿,淡淡對她一笑:“娘娘自重。”
那晚她又羞又愧,簡直落荒而逃。
現如今只要一想起當時的場面,薑雪寧都還有一種挖個坑把自己給埋掉的衝動,怎可能還要作死去經歷第二次?
在謝危這等人面前,那是自取其辱!
所以,以她眼下的情況看,最好最可行的方法是第一種和第二種。至於第三種,薑雪寧已直接把它跟死路劃在了一起,不被逼到魚死網破的絕境,她絕不想與謝危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