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看清楚。
長公主換了新的妝面,以櫻粉色輕輕描摹了幼時眼角留下的那一道細疤,隻如一瓣落櫻綴在美人面上,抹去了原本那一抹傷痕所留下的殘破,反而添上了全新的豔色。
更重要的是公主的神態。
往日便是再高興,眉心裡也是籠著一股鬱氣的,可今日全都散了。熠熠的神光從她眼底迸發而出,竟是坦然且灼然。
那一刻,她實在沒忍住內心忽然湧上來的感動,由衷地讚歎:“真好看。”
但長公主也沒有說自己為什麽忽然這樣。
蘇尚儀當然留了個心眼,從鳴鳳宮中離開的時候,便詢問了當日隨長公主一道出宮去伺候的宮人,這才知道是在清遠伯府的宴上遇到了一位很不一樣的小姐,是薑侍郎府上的二小姐,叫薑雪寧。
當時她隻欣慰公主終於遇到了很好的朋友。
也沒有想要做什麽。
可不久之後她就在公主殿下的伴讀名單裡,看到了這位薑二姑娘的名字。
蘇尚儀雖不敢僭越說待沈芷衣如己出,可卻是真心的偏疼著她,巴不得公主殿下和這樣能令她開心的人待在一起,是以才對著薑雪寧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
周遭人雖都跌掉了下巴,可她卻只看著薑雪寧。
眼見這位薑二姑娘愣愣地望著自己,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眉頭幾乎下意識地一皺,但緊接著又想到這位會成為公主的好朋友,不能隨意責斥,於是又提醒了一聲:“薑二姑娘?”
薑雪寧這才如夢初醒,忙道:“那、那就有勞尚儀大人了。”
蘇尚儀便點了點頭,又環顧了眾人一眼,便道:“開始吧。”
一開始說的是十二人分成三組,可現在分明是實打實的四組人:蕭姝,陳淑儀,姚惜,三個人湊一起;樊宜蘭,尤月,方妙,周寶櫻四人在一起;姚蓉蓉和其他三個薑雪寧沒什麽印象的人在一起;而薑雪寧,單獨出來,一個人就是一組。
其他三位女官教那三組;
蘇尚儀則單獨指點薑雪寧。
其他人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要知道,她們中的大多數人對薑雪寧的態度,一開始就有些微妙。誰叫她明明沒呈上名字,最後卻選上了伴讀?擺明了這裡面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在這一群伴讀之中也有著十分特殊的位置。現在不僅擢選的時候特殊,連在宮中學禮儀都要給她特別待遇?
蘇尚儀這麽嚴厲的人,都對她假以顏色!
一些人心裡著實不平衡了起來。
這裡面以尤月為首。
她早跟薑雪寧有一點過節在,剛才看見蘇尚儀冷著臉向薑雪寧走去,隻以為薑雪寧是要倒大霉了。可根本還沒等她高興上片刻,蘇尚儀對薑雪寧的態度便像是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連笑容都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就覺著生生地疼。
此刻差點沒恨得把一口好牙咬碎。
只是很快,一面跟著女官學習禮儀,一面暗中關注著蘇尚儀與薑雪寧那邊進展的眾人就發現:這薑雪寧好像不大行啊!
尚儀局的女官來教習禮儀,首先教的便是站。
站要有個站樣。
蘇尚儀講得十分清楚明白了:“腿要並攏,腰要挺直,背不要彎一點,可脖頸要稍稍垂下,把頭埋下來三分。兩手交疊虛扣在腰間,不要實實在在的貼著。胳膊肘要支起來,左右看著一樣高,切忌懶散地搭著。”
然而反觀薑雪寧……
腿並攏的時候,腰沒有挺直;腰挺直了,背彎下去;背直起來了,脖頸硬梗著了;脖頸垂下去了,一顆腦袋還兀自抬著;好不容易都戰對了,兩手交疊的方式又不對,左右兩邊胳膊就跟那不倒翁似的搖晃,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定在同一高度。
從沒見過誰的肢體可以這麽不協調!
薑雪寧自己偏還面不改色,鎮定自若,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差勁的樣子。
蘇尚儀在宮中便以嚴厲出名,實則是個眼底不能揉沙子的人,平日裡見了宮中誰沒規矩都敢冷臉訓斥上一句,所以本身脾氣很不小。
她原本以為,既能開解公主,該是個心思靈秀的細巧人兒。
且看這模樣也不像是笨的。
誰料想一教竟跟塊榆木疙瘩似的,而且渾然沒有羞恥之心。你戳她一下,她改一下,不戳能杵在那兒半天不動,完全不知道檢討自己有哪個地方做得不對,哪裡有面上那股機靈勁兒?!
蘇尚儀交疊扣在腰間的手指有些發緊,骨節也隱隱泛白,有那麽一瞬間就要壓不住爆發出來。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樂陽長公主。
不。
沒關系。
笨一點也沒關系,頂多是教的時間久一些罷了。
耐心些,耐心些。
在心裡面不斷地用這些話叮囑了自己一番後,蘇尚儀終於輕輕籲出一口氣來,將那一股火氣壓了下去,保持著臉上那已經略顯僵硬的笑容,違心地對薑雪寧道:“沒關系,慢慢來,薑二姑娘比起剛才已經好了一點了。”
薑雪寧:“……”
蘇尚儀你的要求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低了?!
其他人:“……”
這絕對不是我們知道的那個蘇尚儀!
假!的!吧!
毫無疑問,薑雪寧根本就沒有打算在這裡認真學什麽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