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衣再走近了兩步,竟笑起來拉了薑雪寧的手:“你說話格外討人喜歡,難怪燕臨喜歡你,連我都忍不住要喜歡上你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薑雪寧差點腿軟跪下去。
強繃住腦袋裡那根險險就要斷裂的弦,也強忍住將手從沈芷衣手中抽回來的衝動,她徹底收斂了先前自如的顏色,作誠惶誠恐模樣,道:“臣女口無遮攔,慣會胡說八道,還請公主莫怪。”
沈芷衣見她忽然這般模樣,瑟瑟縮縮,渾無先前拉了她來提筆便在她面上描摹時的神采與風華,不覺皺了眉,就要說什麽。
這時旁邊卻插來一道聲音,道:“殿下嚇著她了。”
沈芷衣轉頭看去。
說話的人是一名盛裝打扮的女子,先前一直都站在沈芷衣旁邊,論通身的氣派也隻弱了沈芷衣一線。衣裳皆用上好的蜀錦裁製,光是戴在頭上那一條抹額上鑲嵌的明珠都價值不菲,更別說她腕上那一隻羊脂白玉的手鐲,幾無任何雜色。
遠山眉,丹鳳眼。
青絲如瀑,香腮似雪。
雖不是薑雪寧這般叫人看了第一眼便要生出嫉妒的長相,可在這花廳中也絕對算得上是明麗照人,更不用說她眉目間有一股天然的矜貴之氣,唇邊雖然掛笑,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之感。
一看就是個頂厲害的人。
這是誠國公府大小姐蕭姝,薑雪寧也是認得的。
或者說得更清楚一點——
上一世幾乎被謝危屠了全族的那個誠國公府蕭氏的大小姐。
她先才都只在旁邊看著,這一會兒才出來說話。
只是沈芷衣聽後有些不滿。
蕭姝便笑起來,展了手中香扇,看著薑雪寧,卻湊到沈芷衣耳旁,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沈芷衣聽後,一雙眸便劃過了幾分璀璨,原本左眼下並不好看的疤痕也被點成了落櫻形狀,這一時相互襯著,竟是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她笑了著拍手道:“你這個主意好。”
接著便對薑雪寧道:“今日人多不便,我改日再找你來玩好了。”
薑雪寧沒聽見蕭姝對她說的到底是什麽,但心底裡隱隱升起來幾分不安:要知道她上一世就與蕭姝不很對盤,兩人基本同歲。她在沈玠尚是臨淄王時便嫁了沈玠,沈玠登基後順勢封為皇后;蕭姝卻是後來入宮,憑借著母家誠國公府的尊榮,又與沈玠是表兄妹,很快便封了皇貴妃,還讓她協理六宮。
雖然因為出身蕭氏,她最後下場不好。
可在眼下,蕭姝的存在,還是讓薑雪寧忍不住要生出幾分忌憚。
她向沈芷衣恭聲應了“是”,對蕭姝卻隻淡淡地一頷首——
絕不要跟蕭氏扯上什麽關系。
將來謝危殺起人來是不眨眼的。
蕭姝從小在國公府這樣的高門長大,所見所學遠非尋姑娘能比,隻從薑雪寧這小小一個舉動中,便輕而易舉地感覺到了對方對她的冷淡。
這倒有點意思了。
蕭姝也不表現出什麽來,隻意味深長地看了薑雪寧一眼,才拉著沈芷衣去了。
因清遠伯府這邊的宴會已至尾聲,又正好遇到這一個國公府大小姐和一個當朝長公主來,尤霜、尤月姐妹倒懂得抓住時機,竟請了二人來作評判,點出今日賞菊宴上作詩、作畫的魁首。
蕭姝詩畫俱佳,便一一看過。
最後與沈芷衣一番討論,由沈芷衣點了尤月的《瘦菊圖》為畫中第一,點了翰林院掌院樊家小姐的《重陽寄思》為詩中第一。
那樊家小姐詩書傳家,倒算穩重;
尤月卻是多年苦練畫技終有了回報,且還是樂陽長公主欽點,一時喜形於色,高興得差點掉了眼淚。
薑雪寧既不會畫,也不會寫,從始至終冷眼旁觀,眼見著這一切結束,等沈芷衣與蕭姝走了,便頭一個告辭離去。
*
扶她上馬車時,棠兒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去層霄樓嗎?”
薑雪寧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時辰,剛才花廳這邊結束時,水榭裡還是熱鬧的一片,燕臨一時半會兒該出不來。於是眸光一轉,想起了另一樁還拖著的事。
她道:“先去斜街胡同。”
周寅之就住在斜街胡同。
這條胡同距離紫禁城實在算不上近,所以許多需要上朝或經常入宮的大臣,並不會將自己的府邸選建於此,所以這條胡同裡住的大多是下品官吏。
周寅之發跡得晚,錢財又都要拿去上下疏通,打點關系,自然沒有多余的財力置辦府邸。
是以,薑雪寧到得斜街胡同時,只見得深處兩扇黑漆小門,扣著年深日久的銅製門環,上頭掛著塊簡單至極的“周府”二字。
的確是寒酸了些。
她讓棠兒前去叩門。
不一時裡面便傳來一道女聲:“來了。”
很快聽得拿下後面門栓的聲音。
緊接著“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張清秀的臉從裡面探了出來,先看見了棠兒,又看見了棠兒後面的薑雪寧,隻覺穿著打扮雖不華麗,卻不像是什麽身份簡單的,一時有些遲疑:“您是?”
薑雪寧不答,卻問:“周大人不在家嗎?”
那清秀女子道:“今日大人一早就去衛所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回來。姑娘若有急事要找,不妨入院先坐,奴叫人為您通傳去。只是大人回不回,奴實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