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誰也沒先說話。
直到座中最大的那位鹽商十分直接地發問:“任老板說要邀集我等,共同商議分享卓筒井的事情,如今菜也吃了,酒也喝了,不如還是開門見山說正事吧。。”
任為志同尤芳吟對望一眼,這才起身。
旁人全都看向他夫婦二人,二人卻是叫了管家端進來厚厚一摞早已寫好字、蓋好印的宣紙來,反是在座的鹽場主,人手發上一張。
這可大大出乎眾人意料。
待低頭一看紙上所寫,更是皺起眉頭來,面面相覷,更有甚者冷笑一聲問:“任老板這是何意?!”
這下連蕭定非都好奇起來:“那紙上寫了什麽?”
漢子又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嚼了幾口咽下,咧嘴一笑還有點鄉下的土氣。
眾人把他圍在中間,也都著急都很——
顯然,就是這紙上所寫的東西,扭轉了乾坤!
其實並不複雜。
甚至說得上簡單。
無非兩點,第一,任氏鹽場願意與人共享卓筒井製造之技藝;第二,共享有條件,凡用卓筒井之鹽場,接下來五年之內須將其利潤的半成作為分紅,付給任氏鹽場;第三,凡能接受以上兩條者,可當場簽訂契約,由知府大人作證,當即生效。
在場的鹽場主們根本不需花上多久便都看完了,半成雖不多,可在座有上百人啊!
簡直荒謬絕倫,異想天開!
幾乎看完的同時就有人想直接將這契約扔開,可轉頭再看周遭人表情,細一思索,竟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大鹽場主們吝惜自身利潤,手握巨富,佔據著最新開出來的那些鹽鹵充足的鹽井。可在座更多的卻是小鹽場主,本身經營就已步履維艱,被大鹽場擠佔市場,每年所得甚少,不過勉強應付收支,所佔據的鹽井更大多都已經被開采殆盡。
井鹽所謂的“開采殆盡”,其實並不意味著鹽井不出鹵,而是說現有的開采之法,無法汲取出地層更深處的鹽鹵,所以才成了“廢井”。
可任為志所研究的“卓筒井”卻能深入地層深處!
原本的廢井也能重新出鹵,一如他自己所經營的任氏鹽場,豈能不讓那些已到窮途末路的小鹽場眼紅、意動?區區半成利潤,卻能換廢井為新井,變無為有啊!
尤月聽得眼睛都在發光。
蕭定非更是怔了一怔,沒想到還有這般釜底抽薪之法。
客棧裡大部分都是商賈,豈能聽不出其中利害?
當下便有人拍案叫絕:“可真是個絕處逢生的將軍之法啊!那些大鹽場主們未必肯吐出半成利益,可對小鹽場主們來說卻是無本的買賣,有利潤之後再給任氏鹽場,不簽白不簽!如此一來,大鹽場主們勢必陷入被動。卓筒井小口汲鹵的法子往外一推,原本廢棄的鹽場就能重新興旺起來,價錢也必定更低,產鹽後足以擠佔大鹽場的市場,對他們形成威脅!倘若他們簽了,任老板非但能成功渡過危機,還可為任氏鹽場帶來源源不斷的分紅收益,相當於整個蜀中所有鹽場將來五年的利潤他都要分上半成!倘若大鹽場主們不簽,將來勢必為小鹽場圍困,倒在圍攻之中也不稀奇。穩贏不輸的境地,絕了,絕了!”
那漢子聽他誇自家主人,樂得直笑,打了個飽嗝道:“這還不算完呢!咱們那位夫人瞅著他們臉色不好,還在旁邊補了一句,說過了這村沒這店,當場簽下的隻用出半成的利潤,可要等到三個月之後再來簽,就得出一成的利潤了。哎喲你們可沒看見那場面,當天晚上便有六七十號人簽了。任老板乾脆連咱們鹽場的事兒都先放下了,開始去各大鹽場督工,建造卓筒井,現在蜀中那邊可熱鬧得很!”
眾人全都讚不絕口,直道這位任老板與夫人都是厲害人。
任氏鹽場硬生生被盤活了,誰能想到?
原本都以為鹽場沒救,銀股的價錢已經一跌到底,可若是這般,只怕明日便要往上瘋漲了!
當下便有人面色忽然古怪起來,小聲道:“那,呂老板前些天賣出去的那一萬銀股,豈不是……”
“虧了,虧大了!”
“四百文一股扔出去的啊,誰能想到今天就傳了好消息……”
蕭定非不知道生意場上的事情,可“呂顯”這個名字他還是常常聽說的,一聽見人說這人這回虧大了,心裡一樂,差點就要笑出聲來。
而旁邊卻是有一人真正地笑出了聲。
尤月這些天來的形容已經憔悴了許多,此時此刻卻已容光煥發,心內大喜之余已然形於外色,竟然大笑起來,連道三聲“好”:“我便知道,我便知道一定會漲起來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全都悚然而驚。
她卻顧不上在意旁人的目光,想起自己這些日來與爹娘對抗,無論如何不肯賣出銀股時所承受的壓力,整個人身上竟湧出了一種報復一般的暢快,迫不及待便要回到府中,拿出自己那些銀股的憑證來,好好讓她目光短淺的爹娘兄姐看看——
誰才是最聰明最正確的那一個!
這一回任氏鹽場不僅挽回了局面,甚至還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若是計劃順利,絕對能成為蜀中首屈一指的鹽場!
不敢想象,往日的任氏鹽場銀股價錢都能飆上一千五六百文的高價,如今消息傳回又有多少人想要購入銀股,銀股的價錢會翻幾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