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薑雪寧打整好洞窟後,便到處搜集樹枝乾柴。
而謝危則拎了弓箭往深山密林裡去。
直到天擦黑,薑雪寧才遠遠看見他從對面山坳裡走出來。
手裡拎著一隻拔毛的野雞,一隻剝好的野兔,另一邊竟是隻不特別大的獐子,全都穿在竹竿上。
他面容沉冷,連道袍上都沾了不少鮮血。
薑雪寧眼皮便不由一跳:這些天來多賴謝危箭術不錯,可在山中獵得一些野物果腹。可他本是愛潔之人,也知她不大能見血腥,所以獵得野物後一般就地處理,既不讓她瞧見,身上也不沾上半點腥血。
而眼下……
她隱約覺出幾分不對,深感觸目驚心。
謝危卻毫無對身上血汙半點多余的反應,漠然將穿著野物的竹竿插至岩縫中後,又出去了一趟,折了幾簇樹葉繁茂的樹枝,堆在洞口,權當是半面不特別厚實的牆,擋些外面進來的風雪。
然後坐下來生火。
整個過程,沒有說一句話。
薑雪寧忽然就感覺到了一種無與倫比的壓抑。
不來自即將到來的風雪。
只是來自眼前這個人。
她沒作聲,只在他對面尋了處還算乾淨的地方坐下來,抱住膝蓋,靜默地審視他。
夜幕悄然降臨了。
風聲在外呼嘯不絕。
洞內的光線變得無比昏暗。
謝危的面容,也模糊不清。
但敲響的火石開始閃光。
他那平靜而冰冷的輪廓於是一明一暗地閃爍起來,一時被忽然的閃光照亮,一時又陷入閃光熄滅後的黑暗,仿佛陷入了一場沒有止境的拉扯。直到那火星落在乾枯的草團上,橙紅的火焰慢慢燒起來了,周遭的黑暗才被漸漸驅散,將他整個人的正面照亮,隻留下身後嶙峋凹凸的山壁上那搖晃不定的影子。
也不知為什麽,在火終於升起來的那一刻,薑雪寧悄然松了一口氣。
謝危看向她。
她卻避開了這道直視的目光,反而朝著洞外看去,然後輕輕驚呼一聲:“下雪了!”
終於還是下雪了。
深夜陰沉的天像是一塊暗色的幕布,被風的利爪扯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千千萬雪花拋落下來,風吹飄如鵝毛。
甚至有些落在了洞口堆著的樹枝上。
看這架勢,只怕不用一個時辰就能蓋得滿山銀白。
薑雪寧看了一會兒,心下著實沉重,卻偏故作輕松地笑起來:“看來我們是困在這裡,暫時出不去了。”
她以為謝危這時也該轉頭去看雪了。
然而當她回轉頭,謝危的目光卻仍舊落在她身上,深靜沉默,就像是外頭一瓣被風吹進洞來的雪。
他沒有朝外面看上哪怕一眼,只是在看得薑雪寧唇角那點勉強的笑意漸漸僵硬地消無後,才重新垂下了眼簾,朝著火裡添柴。
謝危撫琴的手指很好看。
折斷幾根樹枝時仿佛也不費什麽力氣,然後便將其投入火中。有不夠乾的樹葉被火焰舔舐,卷曲起來,發出細小的劈啪聲響。
山洞裡忽然安靜極了。
薑雪寧同他守著這堆火,相對而坐,誰也沒有再出言打破靜默。
跳躍的火焰,燃燒在瞳孔深處。
這一刻,竟有一種脈脈的平凡。
在這與俗世隔絕的地方,任何語言都失去了意義。她和謝危好像有了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既沒什麽可聊的,也沒什麽想聊的。
偶爾她也朝火裡添上幾根柴。
思緒卻好像一下飛遠了,所有遠的近的光鮮的痛苦的回憶,都紛至遝來。
薑雪寧將臉埋進臂彎,看著那燃燒的火焰,到底感覺到先前忙碌的疲乏湧上來,漸漸生出些困意。
也不知什麽時候就閉上了眼睛。
意識迷糊中卻好像聽見有誰壓抑著的咳嗽聲。
等到重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竟躺在先前鋪好的軟草堆上,肩頭搭著件染血的道袍。而謝危身上少了件外袍,仍舊面朝火堆而坐,手指間拿著半根細長的樹枝,隻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團火。
薑雪寧想,她大約還是太良善了些。
否則怎會覺得鼻尖微酸?
張口想說什麽,可看著謝危被火光照著的側臉,她到底沒說出口,只是起了身,將那衣袍疊了一疊,交還給他,道:“謝謝。你不睡會兒嗎?”
謝危這才回頭看向她,將外袍接了,卻沒有重新披上。
指尖在柔軟的衣料上觸到了些許余溫。
有那麽一刻,他很想問:薑雪寧,你相信世上有魔鬼遊蕩嗎?在無人的荒城,在空寂的雪夜。
——他不敢睡。
第198章 夢魘
可謝危終究沒問,只是回:“我不困。”
薑雪寧去他對面坐下,彎腰拉過了邊上幾根樹枝,咕噥道:“我都睡了一會兒了,火有我看著,看這雪的架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就算不困,先生也去歇會兒吧。這種天氣裡,越休息不好越容易生病,您要倒下了,麻煩的可不是我麽?”
這話說得別扭。
有點抹不開面子。
她自己也知道,所以說完了之後隻埋頭往火裡加柴,並不抬頭看。
謝危莫名地低笑了一聲,看著她添進去的柴,淡淡提醒道:“不禁燒,慢點扔。”
薑雪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