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過不久,腳步聲便重新臨近,進了山洞,她冷冷地說:“外面雪停了,出了太陽,天氣很快會暖和起來,我們很快就能啟程了。”
謝危幾不可察地一笑,又怎麽會信她?
下雪不冷,化雪才冷。
倘若真的出了太陽,雪還堆了滿山,接下來的日子才難過。
薑雪寧根本不提走的事,仿佛從來沒有聽見謝危那番話。
從這一天開始,由她來烤吃的。
只是有時過火,有時不夠,總要折騰上好幾趟,才能順順利利吃到嘴裡。
謝危並不抱怨。
但也許更是沒力氣抱怨。
他的咳嗽在天氣越來越冷後,也變得越來越嚴重,末了有些燒起來,一閉上眼,妖魔鬼怪橫行,魑魅魍魎當道。
一時是那些關押在一起的孩童們天真恐懼的眼,一時是平南王與天教逆黨聳峙如山的刀劍……
那妖道的臉孔因為氣急敗壞而扭曲。
他們將他綁到了城牆上,刀架到他的脖子,意圖以他的性命要挾城下退兵。
然後便是千軍萬馬,屍山血海。
有誰在冥冥中呼喊著他。
於是他朝著那邊走去。
可又有一隻手從虛空中伸過來,死死地將他拽住,讓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熬在油鍋裡,他好想大聲地叫喊出來。
救我——
然而天地間沒有他的聲音。
他像是一隻徘徊的遊魂,頂著終將毀滅的軀殼,掙扎出滿身瘡痍,卻憑著那口氣藏在暗中窺伺!
一個聲音從茫茫大霧的深處,焦急地傳來,對他喊:“活著,活下去,活下去!”
另一個聲音藏在黑暗裡,桀桀怪笑:“你早該死了!這樣苦,這樣痛,為什麽還不去死?!”
為什麽還不去死?
為什麽還不去死?
為什麽還不去死?!
那魔鬼在噩夢中逡巡,從他軀殼深處生長而出,如同一張巨網捆縛了他的心魂。
他沒有刀,沒有劍。
也沒有人能聽到他的聲音。
直到在這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的境地裡,一隻冰沁沁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謝危感覺到了一陣戰栗,終於從那壓抑的夢境中逃了出來。
緊緊地,抓住了這隻手!
薑雪寧本是想要探探他的脈搏,看他已然意志昏沉,不辨日夜,怎料突然有此變化?一時心跳驟停,驚呼了一聲:“你醒了?”
他手指太過用力,抓得她生疼,於是稍微用力地掙扎起來。
然而他卻握得更緊:“你去哪裡?”
沙啞的嗓音低沉極了,聽得人心驚肉跳。
現下正是夜深。
他們撿來的柴禾即便省著燒,到這時候也不剩下幾根。
火堆上的火苗黯淡極了。
連他們的輪廓都照不清晰。
那股不安再一次從薑雪寧心底浮了出來,她能感覺到他一雙眼鎖住了自己,卻鎮定地道:“哪裡也不去,我就在這裡。”
謝危說:“你是小騙子,撒謊成性。”
他五指深深楔入她指縫,強將兩隻手扣緊在一起,平靜如深海的瞳孔深處卻隱約蘊蓄了一股蟄伏已久的瘋狂。他掐住她下頜,用力地、懲罰似的吻了過去。
這是一個帶著血腥氣的戾吻。
咬破了她的唇瓣,卷著那一股鮮血的腥甜深入,逼迫著她的舌尖,帶著一種釋放的極端,讓她喘不過氣來,近乎窒息。
薑雪寧被他嚇住了。
黑暗裡她胸腔起伏,而他居高臨下地壓製著她,俯視著她。
謝危的大拇指,用力地擦過她破損的唇角,直到看見她眼底露出些微的痛色,才慢慢收了力,問她:“你怎麽喜歡張遮?他什麽都不知道,只有我可以讀懂你。”
沙啞的嗓音,像是春日裡的飄絮。
可落入薑雪寧耳中,卻激起她陣陣戰栗。
她終於察覺到了,在這副聖人軀殼下,深藏了不知多少年的朽敗和陰暗,那種逼仄的隱忍,病態的偏執……
謝危將她抵在岩壁上,緊貼著一片冰冷。
溫熱的唇卻順著耳廓,落到頸側。
他另一隻手掌,悄然握住她纖細的脖頸,覆上那脆弱的咽喉:“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麽?”
薑雪寧感覺到有什麽灼燙的東西墜入她頸窩,流淌下去。
她為之發顫。
謝危卻囈語似的貼在她耳廓,說:“我想殺了你。”
曾經,他以為自己的心,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城牆。
他緩緩地收緊了手掌,卻並不轉頭看一眼她此刻的表情。寂冷到深處聲音,浸染了絕望,又帶著一種蠱惑,卻不知是蠱惑她,還是蠱惑自己:“薑雪寧,就在這裡,和我死在一起,好不好?”
薑雪寧慢慢閉上眼。
那一刻,竟覺這個讓自己怕了半輩子的人,可恨,可悲,甚至可憐!
她想要給他一巴掌,讓他好好清醒。
可眼淚卻淌下來。
他熾烈、瘋狂的情緒,將她攜裹在內,讓她想起過去那些難熬的日子,喉嚨仿佛被什麽堵住,近乎哽咽地道:“不好,謝居安,一點也不好。是我救了你,這條命不是你的,是我的!我還沒有答應……”
不要當懦夫。
不要讓我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