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無聊,薑雪寧便忍不住,暗搓搓從他口中探聽內閣那邊的情況:“女學的事,那幫老學究,現在是什麽口風?”
這小騙子,成天想從他這兒套話。
後門走起來可真是順溜。
謝危閉上眼睛,含笑道:“沒有口風。”
薑雪寧以為他這意思是不告訴自己,眼珠子一轉就蹭了上去,聲音都軟了些:“我知道,如今朝廷都是內閣議事,事若未定不外傳,你在其中的確不方便總跟我說裡面的情況。可稍微透露一點也無妨嘛,就一點,一丁——點兒!”
話說著她還掐了掐小拇指。
比出來的是一個特別特別小的部分。
謝危被她這一聲叫得耳朵都要酥了,斜眼看她,然後按住了她搭在自己左臂上的手掌,以防她再做出點什麽來,歎了口氣道:“‘沒有口風’的意思是,他們心裡有意見,卻不敢反對,不是不告訴你的意思。”
薑雪寧明白了:“哦。”
她想想就要松手,只不過眼珠一轉,突然又想起學塾的事兒來,非但沒松手,湊得還近了些:“那你覺得,把以前奉宸殿,仰止齋,就坤寧宮附近那一片改作女學第一間學塾,先收京中貴女,余者比聞風而動。然後再往京中其他地方,還有其他州府推行,怎麽樣?”
謝危想想,這是覺得自己利用價值還沒盡。
其實對什麽女學,科舉,他一應興趣都沒有,但若要此時說出“隨便”二字吧,她一雙眼又亮晶晶地看著他,讓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於是想想道:“挺好。”
薑雪寧得寸進尺:“然後呢?”
謝危考慮片刻,看她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樣,到底是沒磨過去,耐心地教她道:“法子是沒有錯的。只不過,鷹隼長有一雙利眼,為的是飛在高空也能看清下方的的獵物;農戶給莊稼勤澆水,去蟲害,為的是秋收時節千鍾粟;天下讀書人,十年寒窗,為的是一舉聞名天下知,封侯拜相享廟堂。世間人多是無利不起早。要推女學,怎麽建學塾,收學生,都是外術。倘能我不動而人趨之若鶩,方是內道。長公主要推女學是個想法,提起來容易,但你們可想過,學有何用?”
我不動,而人趨之若鶩。
薑雪寧心底一震。
她眨了眨眼,腦海裡便突然閃過了幾道靈光,隱隱然已抓住了什麽,頓生醍醐灌頂之感。
謝危知道她還不算笨,這些事上還是一點就透的,便道:“且凡謀事,不可一味謀大,越是大事,越當從小處做起。凡能一蹴而就的,往往都是壞事。開女學,你是想使學生能學成科舉之才,還是先識字為好呢?”
薑雪寧皺眉思索。
謝危循序漸進,一點點引導她:“天下有白鹿、嶽麓等幾大書院,學子千裡迢迢也來求學,可知為何?”
薑雪寧道:“因為書院的先生學識更厚。”
謝危一笑:“不錯。”
薑雪寧便輕輕“啊”了一聲:“所以,能開多少學塾,又開成什麽樣,關鍵不在有多少學生能來,而在於有多少先生能教,還願意教!”
謝危見她抓住了關鍵,唇邊的笑意便深了幾分,安安然重新把眼睛閉上,靠坐回去,道:“謀事易,成事難,貪多嚼不爛,想清楚再做,別讓人看了笑話。”
謀事易,成事難。
薑雪寧前世總想,這人天縱奇才,做什麽都很容易,哪怕是謀反這般的大事,也仿佛信手拈來。然而世間哪裡有什麽真正容易的事?
一切的舉重若輕背後,都是不為人知的心血……
她凝眸望他,到底又為這人心折幾分,服了氣。
只不過麽……
某些事上,真的是不開竅。
薑雪寧琢磨,內閣裡面如今可是全天下各種消息的匯聚地,她入主坤寧宮的事情按說也不小,這人怎麽就能憋住了不問呢?
回到謝府,她滿腦子都是關於女學的想法。
謝危問她:“想吃點什麽?”
她隨口答:“下碗餛飩?”
謝危便把她往壁讀堂裡一放,有筆有墨,留她一個人伏首案前飛快地寫下什麽,自己則往後廚去。
這兩月薑雪寧早把他這府邸摸熟了,跟在自己家似的,地龍燒著,地毯鋪滿,才一進屋便把鞋踹了,盤腿坐在謝危平日坐的太師椅上,鋪了紙,提筆記馬車上所得的指點和想法。
沒留神便是兩刻過去。
她寫了一會兒,思路便被困住,坐半晌之後,沒忍住下來左右踱步走著,考慮起來。
身後便是一排多寶格,另一邊則是一牆的書,有幾隻嵌在壁上的匣子,抽屜上連著祥雲竹枝般的銅環。
先才沒注意,偶一抬頭,竟看見其中一角掛出一根細細的黑色絲絛。
薑雪寧腳步便止了。
她手指纏上這縷絲絛,本以為只是哪裡不小心掛上的,沒料想竟然連著匣子裡,於是扣著那枚銅環,便將那匣子抽了一半出來。
這時便看清那絲絛系著的,乃是一方印。
裡頭還放著一柄眼熟的薄刃短刀。
下面壓著幾頁紙,那字跡歪七扭八,拙劣得像狗爬,叫她這個曾經的原主見了都忍不住面上一紅。
薑雪寧輕輕咬牙,便想要拿出來。
沒料想一隻手及時地伸了過來,竟趕在她去拿之前,將這抽出來的匣子壓了回去,嚴絲合縫地,再也瞧不見裡面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