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他身後做了窗格用窗紙糊了,透進來一方亮光。
恰好將他籠罩,也照亮他面前那方幾案。
薑雪寧一見之下有些猶豫。
謝危低垂著眉眼正看著一封京中送來的信,淡淡一指左手邊:“坐。”
薑雪寧道了謝,便規規矩矩坐了。
謝危將這封信遞了過去,道:“薑大人那邊來的信,你看看。”
薑伯遊?
薑雪寧把信接了過來細看,卻發現這封信並不是薑伯遊寫給自己的,而是寫給謝危的。
信中先謝過了謝危為此事一番周全的謀劃,又說府裡安排得甚是妥當,倒也沒有走漏消息,唯望謝危路途上再費心照應。
另一則卻又說,茲事體大,到底沒瞞過孟氏。
孟氏乃是他發妻,又是薑雪寧生母,自來因舊事有些嫌隙,知道薑雪寧攪和進這些事裡之後大怒,甚至險些大病了一場。近來臨淄王殿下沈玠選妃的消息已經傳出,禮部奉旨擬定人選,已勾了薑雪寧姐姐薑雪蕙的名字上去。若此時家中鬧出醜事來,壞了家中姑娘的名聲,也壞了這樁好事,孟氏怕要遷怒於寧丫頭。
是以厚顏請謝危,勸薑雪寧幾分。
待回了家中,萬毋與母親爭吵,伏低做小一些忍點氣,怕鬧將起來一府上下不得安寧。
內宅中的事情,向來是不好對外人講的。
薑伯遊倒在給謝危的信上講了,可見對他這位忘年交算得上是極為信任,中間當然也有一層謝危是薑雪寧先生的緣故,覺著薑雪寧入宮伴讀後學好了不少,當是謝危的功勞。
信中倒是頗為薑雪寧著想模樣。
然而她慢慢讀完之後,卻覺得心底原有的幾分溫度也都散了個乾淨,像是外頭雪原曠野,冷冰冰的。
謝危打量她神情:“要勸你幾句嗎?”
薑雪寧笑:“先生怎麽勸?”
謝危想想,道:“父母親情,得之不易。若不想舍,倒也不必針鋒相對。有時候退一步天地闊,便能得己所欲得了。”
退一步,天地闊。
薑雪寧搭著眼簾,沒有接話,只是將這兩頁信箋放下。
謝危那張峨眉裝在琴匣裡,靠在角落。
她不意看見,於是想起舊事。
此情此景,竟與當年初見謝危有些像。
只是那時候沒有這樣大、布置得也這樣舒適的馬車,只是那樣簡陋樸素的一駕,後頭還跟著幾個聒噪的仆婦;那時候謝危也還不是什麽少師,不過是個白布衣青木簪、抱著琴的“遠方親戚”,生得一張好看的臉,看著卻是短命相,病懨懨模樣;那時候她當然還不是現在的薑雪寧,僅僅一個才目睹婉娘咽氣不久,懷著滿心不敢為人道的恐懼去往京城見親生父母的小姑娘,生於鄉野,把周身的尖刺都豎起來,用以藏匿那些倉皇難堪的自卑……
如今又同謝危坐在馬車裡。
還是去往京城的這條路。
有時候,薑雪寧覺著自己活得就像個笑話。
她想著也真的笑了起來。
隻抬眸望向謝危,便看見對方也正注視著自己,於是挑眉道:“先生勸完了?”
謝危看出她現在似乎不大想搭理別人,便收回了目光,以免使自己顯得過分冒犯,隻把桌上那封信撿了,順著原本的折痕疊回信封裡,淡淡“嗯”了一聲道:“勸完了。”
薑雪寧便道:“那學生告辭了。”
謝危沒攔她。
薑雪寧作勢起身,只是待要掀了車簾出去時,才記起袖中之物,於是又停下來,將那裝了印的印囊取出,兩手捧了放在幾案上,道:“昨夜途經時得聞先生休憩,未敢打擾相請。身無長物,隻來得及刻了一方藏書印,聊表學生寸心,謝先生受業解惑之恩。只是,拙劣了些,難免見笑大方。”
謝危倒怔了一下。
只是薑雪寧情緒卻不如何高的模樣,說完便又又頷首道了一禮,從車內退了出去。
那印囊就放在一遝信函上。
外頭看上去沒什麽格外別致之處。
謝危撿起來將其解開,裡頭果然有一枚長有兩寸半、寬僅寸許的小方印章,翻過底來一看,還沾著些許倉促間沒有擦得十分乾淨的紅色印泥,看上去很新。
外頭忽然傳來一聲驚急的冷喝:“小心,林中有人!”
是劍書的聲音。
謝危抬眸從車簾的縫隙裡看了一眼,便瞧見好像是幾條身著勁裝的黑影朝著蕭定非所在之處奔襲而去,一刹間車外俱是刀劍相交的聲音。
他都懶得去看。
收回目光來,隻捏了這枚小印,往自己左手掌心裡一蓋,那沾在印底的印泥便在乾淨的掌心裡留下寸許淺淺的紅印。
斫琴堂主人。
謝危凝視掌心這幾字片刻,陡地一笑,低低自語:“是醜了點……”
第139章 刺殺
竟然真有刺客!
薑雪寧才回到自己的車裡,外頭就亂糟糟地砍殺起來,實在叫她驚詫不已。只是先前上清觀謝危圍剿天教這等不留情的大場面都見過了,眼下這一隊刺客來,她竟不很害怕。
更何況那些個刺客都向著前頭蕭定非去了。
誰能想到旁邊的樹林裡竟然有人呢?
一行人頗有些應對不及。
幸好劍書方才就守在附近的車外,及時發現了端倪,攔在了蕭定非車駕之前,長劍出鞘,揮舞起來竟是勢極凌厲,完全不只是謝危先才隨口說的什麽“武功粗淺,懂些刀劍”那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