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姝自來在大族之中,家國之事耳濡目染,也知道幾分輕重。
只是聽蕭太后如此說,不免心有戚戚。
她停下了抄寫經文的筆,遲疑了一下,才道:“可殿下到底也是您的親骨肉,此一去,大漠荒遠,蠻夷凶橫,卻不知何時能回來了。”
蕭太后竟笑了一聲,眼角也拉出了幾條笑紋,難得是副慈和的面容。
可越慈和,眼底的冷酷也越清晰。
她斜靠在那貴妃榻上,波瀾不驚地道:“有句話叫‘天家無父子’,姝兒啊,你將來也是要進天家的人,該記個清楚的。”
蕭姝心頭先是一凜,緊接著卻又聽出了蕭太后言下之意,難得也微微緊張了幾分。
只是轉念一想,卻不免覆上些許陰霾。
她道:“看臨淄王殿下的模樣,卻是更中意那薑雪蕙一些。”
蕭太后一擺手,胸有成竹得很,隻道:“你放心,有哀家在。”
有太后的保證,按理說萬無一失。
可蕭姝卻並非會提前高興的人,在事情沒有落定之前,發生什麽都有可能。是以她並未露出多少喜色,只是面帶笑意地謝過了姑母。
伺候的宮人眼看時辰不早,便欲扶太后去就寢。
可就在這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太監總管滿臉喜色地朝著寢殿這邊跑來:“讓開讓開,有好消息,有天大的好消息啊!”
蕭太后不由停下,倒是有些詫異地挑了眉,朝著門口望去,問道:“什麽好消息?”
蕭姝也十分好奇。
那太監跑得額頭上都出了汗,往地上磕了個頭,一張臉都要笑出花來了:“啟稟太后娘娘,國公爺半個時辰前已經回了京城,安然無恙,大獲全勝!方才特著人遞話進來,給您報個天大的好消息!說是二十年前沒了音信的定非世子回來了!人還活著!好好兒的呢!”
定、非……
蕭太后整個人腦袋裡“嗡”地一聲炸響,人站在殿上,身子晃了幾晃,險些沒有立住,恍恍惚惚地問:“你說什麽?”
那太監還當她是太高興了,換了更大更清楚的聲音道:“回來了!國公爺嫡親的血脈,聖上昔年的救命恩人,定非世子啊,全頭全尾地回來了!哎喲,聽人說不僅和公爺年輕時長得很像,也很像當年的燕夫人呢!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俊俏得很!”
蕭太后眼皮狂跳,竟覺得眼前開始發黑。
她腳底下發虛,往後退了有好幾步。
手抬起來,剛想要說點什麽,卻是面色慘白,“咚”地一聲,倒頭就栽了下去!
闔宮上下全都嚇住了,愣了一下,才大呼小叫地喊起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蕭姝心神也是大亂,幾乎是眼睜睜看著她身邊的蕭太后栽倒下去,卻不知怎麽忘了伸手去扶上一扶,眼看著眾人七手八腳模樣,她站在一旁,面上神情也是有點不敢置信地恍惚。
活著……
那身具蕭燕兩世的孩子,怎麽可能還活著?
如果真的是,如果真的是……
蕭姝心裡打了個寒噤,在喧囂又恐慌的慈寧宮中,抬首向著外頭天幕看去,竟是看見一片黑暗,半顆星子也無,寒夜裡風吹來,讓人禁不住地發抖!
*
毗鄰著已經被官府封條封起來的昔日勇毅侯府,便是謝危的府邸。
斫琴堂內,燈火通明。
一襲文人長衫的呂顯背著手,在堂中踱來踱去,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不時朝著外頭望上一望,顯然是等得久了。
直到接近子夜,外頭才傳來聲音。
謝危終於回來了。
呂顯看見人影終於從抄手遊廊那邊過來,少見地有些按捺不住,往外走了一步,急急問:“事情怎麽樣?”
謝危看他一眼,輕輕蹙了眉:“差不多。”
自打知道張遮攪和進這件事,謝危還沒有立刻除掉這枚絆腳石的意思時,呂顯整個人就陷入了焦躁之中。這種焦躁並非針對事情本身,更多的是因為越來越不對勁的謝危。
一聽見“差不多”三個字,他險些炸了。
呂顯直接得很:“張遮殺了嗎?”
謝危道:“沒有。”
呂顯眼皮一跳:“為什麽?”
謝危進門來,拉開了靠牆書架上一隻暗格,從袖中取出那隻印囊來,連著那一方小小的藏書印一並放了進去,平淡地回道:“眾目睽睽,恐授人以柄。”
“狗屁!”
呂顯一聽,當即沒忍住罵了一聲。
“你若下定決心要除掉此人,自有一千種一萬種妥當的法子不讓旁人知道!更何況這回與你同去的還要蕭遠那等的蠢貨,用來背黑鍋再適當不過!豈能錯過這樣的好機會?這還是你謝居安——”
話說到這裡時,他突然卡住了。
呂顯看著那重新被謝危合上的暗格,心裡忽然湧出了幾分不妙的預感:“那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謝危道:“學生孝敬先生的小玩意兒罷了。”
呂顯盯著他:“薑雪寧?”
謝危“嗯”了一聲。
呂顯有很久沒有說話,他也這般看了謝危許久,隱隱察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於是意有所指地開了口:“你真知道你在做什——”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