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的境地將她心性中那一股久埋的戾氣激了出來,更不用說她上一世便看不慣這老妖婆!
控制著自己僅存的那分理智,薑雪寧盯著蕭太后道:“本朝律令,后宮不得乾政!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固然是六宮之主,母儀天下,可雪寧非宮中之人,若依律令,牽扯逆黨一案,當由前朝來查!且雪寧乃是大臣之女,一應權貴官司要麽報由錦衣衛收入詔獄,要麽告至刑部清查會審。太后娘娘僅憑這一張紙便要對臣女用刑,臣女倒不怕受刑受苦,隻擔心太后娘娘落得屈打成招的罵名,使前朝文武大臣不安!”
說這番話時,她手極穩。
那根金簪最尖銳的一端一直對準自己的脖頸,若有人膽敢此刻來靠近她,立時便要血濺當場!
蕭太后經歷過兩朝沉浮,也知道一位大臣之女若這般不明不白死在宮中將是一件棘手之事,便是能敷衍過去,只怕前朝也未必有人肯罷休。
薑伯遊痛失一女,焉知不做出什麽瘋狂事來?
她原是想嚴刑拷打使薑雪寧招認出東西,倒不想她如此烈性,口中雖未言,手上卻以死相脅,更抬出朝廷律令來壓她!
近日來宮中皆傳皇帝要立弟弟臨淄王為皇太弟的事,但也並未排除其余藩王被立為儲君的可能,皇帝的心思似乎還沒完全定下。
若藩王成儲君,蕭太后這太后也就只剩下面上光鮮,畢竟藩王非她所出;
但若是沈玠被立為皇太弟,這依舊是她親生的骨肉,她自然還是最顯赫的皇太后。
她自然是想要沈玠被立為儲君。
可她那當皇帝的兒子卻未必這樣想。
蕭太后雖覺沈琅平日也對自己孝順,可天家無血親,但凡與龍椅有關的事都甚是微妙。
她聽完薑雪寧那番話後,卻是想得比這番話本身還多。
足足有好一會兒沒說話,她才陡地笑一聲,竟是忽然放松了身子,又坐回那高處的寶座上去,隻道:“好一張巧舌如簧的嘴,不過你說得也對。既然你是大臣之女,宮中之刑自不能加之你身。哀家便如你所願!”
她眼底藏著一分陰冷的殘忍,隻向汪荃道:“著人去刑部衙門,這幾日他們該通宵忙著,還沒回府,人在便把陳瀛給哀家叫來!”
勇毅侯府一案便是陳瀛出了大力氣。
這人識相得很。
無非是多做一場戲的功夫,蕭太后也不在乎這一點時間,只是說完了卻看向薑雪寧道:“陳瀛擔任刑部侍郎不到半年,已審結了眾多大案,他來定不冤枉了你!”
薑雪寧卻並不敢放松半分。
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向鄭皇后所在的位置轉了一圈,看了鄭皇后身後侍立的鄭保一眼。
這時汪荃的目光也落在了鄭保身上。
他十分自然地向鄭保擺了個“去”的手勢。
薑雪寧便慢慢搭下了眼簾——
宮中便是如此。
內宮之中竟然有案子要勞動刑部,且又與逆黨有關,茲事體大,絕不會派一般小太監前去。
所以殿中再不會有比鄭保合適的人。
但願他敏銳些,領會自己的意圖吧。
派出鄭保後,整個慈寧宮中便靜了下來。
蕭太后這時才看了蕭姝一眼,叫她起身來自己身邊,也叫其他人起身。
隻留下薑雪寧一人放下了金簪,伏地跪著。
快馬出宮到刑部衙門不需花上多久,得了太后懿旨急詔更是馬不停蹄。
小半個時辰後,鄭保便帶了人回來。
薑雪寧已跪得雙腿沒了知覺,情知最難過的一關要到了,也知陳瀛是名酷吏,老妖婆敢讓他來必定是有所依仗,是以自己若真落到他手上,下場必定更為淒慘。
她微微閉上眼。
只聽見幾道腳步聲從她身旁經過,然後是給蕭太后請安的聲音——
“臣刑部侍郎陳瀛,拜見太后娘娘,給太后娘娘請安!”
“平身。”
薑雪寧的心冷了幾分,強迫著自己不要顫抖。
接著便聽蕭太后的聲音響起。
竟是帶了些許疑惑:“同你一道來的是誰?”
那人立在陳瀛斜後方,一身玄黑官袍,縱有赤紅雲雷紋壓在邊角,亦難減一身冷刻寡淡,隻斂目平靜地道:“微臣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張遮,拜見太后娘娘。”
“……”
這一刹那,薑雪寧腦海裡轟然一聲響,如洪水決了堤,卻將周遭一切存在都泯滅。
抬起頭來。
便看見了那道正立在斜前方的身影,清冷瘦高,恍如隔世。
第67章 也是重生
不,是真正的“隔世”了。
上一世自張遮入獄後,她便再也沒能見過;這一世也隻上回在層霄樓的雨夜裡,短短一窺,未能細看。
如今此人竟近在咫尺。
她從低處看他背影,越發顯得高峻沉默,便是向著高坐殿上的蕭太后俯首行禮時,脊背也挺得筆直,自有一派朗朗的風骨。
有那麽一刻她險些淚落。
盡管不知道張遮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心裡也清楚他此刻必定不認識自己,可只需他站在這裡,立在她的前方,這世間所有的紛擾與危險好像就忽然散去了,隻余下一派令人平和的安然。
像一個慵懶的雨天。
而看雨的人則在被喧囂包圍的一隅裡,享受短暫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