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遮心底忽然有什麽東西驟然緊了,他慢慢回過頭來看著陳瀛。
陳瀛隻道:“怎麽?”
張遮微微閉了閉眼,道:“沒什麽。”
陳瀛的心思已經轉到了一會兒見著謝危說什麽話上了,倒沒留意到他此刻有些明顯的異樣,只是琢磨:“謝少師可真是個叫人看不懂的人,雖則也算同他有了些交集,可總覺著也不交不深。不過說來也很奇怪,張主事雖不與謝先生一般,可也給了陳某一種不大看得透、不大看得懂的感覺。你說你既不愛美人,旁人秦樓楚館裡逛叫你你也不去;也不愛華服美食,成日裡獨來獨往深居簡出。實在是讓人很迷惑,陳某倒不大明白,張主事這樣的人,到底志在何處?”
“沙沙”,雨落。
水霧如一層輕紗,將湖面掩了,把樓閣遮了,頓時滿世界都安靜了,充滿了一種朦朧的美感。
張遮抬首望著。
過了許久,連陳瀛都以為他是出神了也不會回答這問題了,他才破天荒似的開了口,慢慢道:“志不高,向不遠。辨清白,奉至親,得一隅,靜觀雨。如是而已。”
第93章 大勇
冬日下雨,朔風吹拂。
街道上的行人本也不多,這時更加冷清下來。
京中各處坊市都少人問津,店鋪的老板夥計們徒然望著那天空興歎。
只是沒過多久,那靜寂的街道盡頭竟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沉重地連成一片,更有呼喝之聲夾雜其中,不片刻便有一名身披盔甲的、須發灰白的將軍高高騎坐在馬上,率著一乾騎兵自街道上迅疾地奔過,隻往京城城門處禁軍駐扎之地而去。
人人看了個心驚膽寒。
待這肅殺的一隊人從這條街上離開之後,店鋪中的老板夥計們才敢歎出頭來,卻個個害怕得緊:“這又是出了什麽事啊?”
朔風越緊,天際彤雲密布。
掉下來的雨很快便變成了雪,今冬的第一場雪,終是下下來了。
*
有時候薑雪寧想想,上天終究還是留了幾分垂憐給她的。
至少又讓她遇到張遮。
她從水榭旁邊繞過來,很快就到了前廳。不大的細雪自天際紛紛揚揚地灑落,她見著隻覺有些歎惋:張遮最愛的是雨,如今變作雪,他該不很高興吧?
前廳裡賓客已然滿座。
她本也想直接入席。
不過走到前方遊廊拐角下的時候竟看見了薑伯遊,他似乎正在同朝中的同僚說話。
今日燕臨冠禮,朝中也有一些官員冒險來了。
薑伯遊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穿著一身石青百福紋圓領袍,同另一人站在院中栽種著的那棵勁松下面,眉頭緊鎖,聽著那人說話,不由得直搖頭:“得罪了別家還好說,得罪了這位蕭二公子卻是有些難辦,這鄭家人也真是可憐。”
那人歎息:“誰說不是呢,西市口這邊都知道鄭家人,聽說還有個兒子送去了宮裡當差,雖不算什麽豪門世家,可小老百姓日子過著也算不錯。但遇到蕭氏一族,霸人田產,逼人遷祖墳也就罷了,還想把人一家子送進牢裡,未免有些慘了。”
話剛說完他抬頭就看見了薑雪寧。
於是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向著薑伯遊笑著道:“侍郎大人先前念叨許久,這不,令愛也到了。”
薑伯遊轉頭就看見了薑雪寧,原本緊鎖的眉頭便展開了些許,同那名同僚拱了拱手,微有歉意,那同僚也不介意,便也向薑雪寧拱了拱手,自入廳中去了。
薑雪寧方才過來時有聽見隻言片語。
她上前同薑伯遊行禮,卻沒忍住問道:“父親方才與人說話時提到的可是西市胡口同裡頭的鄭家?”
薑伯遊道:“正是,怎麽,你認識?”
他想起那鄭家確有一個人在宮裡面當差,心念一動,便多問了一句。
薑雪寧想起的卻是鄭保,因上一世鄭保乃是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他住在哪裡自然是朝野上下人人都知曉的。“西市口胡同”這幾個字她還沒有忘記。
聽得薑伯遊肯定,她便留了個心眼。
上一回仰止齋之圍若無鄭保,只怕還難度過,她便向薑伯遊道:“這一家人多半是在坤寧宮裡伺候的一名管事太監鄭保的家人,父親或許不知,女兒查抄仰止齋那一次得以虎口脫險多賴此人隨機應變,是個仁善忠義心腸。且後來謝先生曾告訴女兒,司禮監的王新義公公有心要收他做徒弟,不日將提拔去聖上身邊伺候……”
話說到後半句時,盡管周遭沒人,可她的聲音也依舊壓下來許多,僅薑伯遊能聽見。
鄭保會被王新義收為徒弟去司禮監伺候這件事,薑雪寧當然不是從謝危那邊知道的,謝危當初也不是特意要告知她這件事,可這並不妨礙她把謝危拖出來暫用。
果然,她把事情一說,薑伯遊面色便微微一變。
官場上混久的人,向來是“聞弦歌而知雅意”,不需說深,便明白話後面藏著的意思。
這鄭家人開罪了蕭氏那位板上釘釘要承繼家業的蕭燁公子,其實原不是鄭家人的錯,只因蕭燁出遊京外時看中了一片山頭並著下面的地,要圈作自己的獵場,興建避暑的別府,於是把周邊的人家都趕了出去。
鄭家人祖墳與田產恰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