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天教現在懷疑他,怎可能放他帶薑雪寧去看病呢?
張遮的心沉了下去。
眾人說話這一會兒,薑雪寧已經沒了精神和力氣,也不知怎地痛楚微微消減下去,反而一陣深濃的疲憊湧上來,竟是手上力道一松,原本拽著張遮衣角的手指滑落下來。
張遮面色便變了一變。
他不欲退一步,天教這邊以黃潛為首卻都按住了腰間刀顯然得了密令,隱隱有劍拔弩張之勢。
這時候,小寶立在屋裡,左邊看了看,右邊看了看,也不知到底有沒有看懂眼前的局勢,咬了咬牙,怯怯地舉起一隻手來,道:“要不,我帶姐姐去看病?”
張遮的目光近乎森寒的落在他身上。
黃潛則是喝道:“你胡鬧什麽!”
馮明宇卻思量起來,沒說話。
小寶脆生生道:“這通州城裡就沒有我不熟的地兒,我上過幾天私塾,得先生教導使得幾個大字,‘永定藥鋪’四個字我肯定不會認錯的!張大人和左相大爺若不放心,多派兩個人來跟我一塊兒去就好。”
黃潛想呵責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馮明宇卻是抬手一攔阻止了他,竟對張遮道:“張大人該也知道,您乃是度鈞先生的人,若是有賊子對令妹下毒必然有所圖,我們可不敢讓您出半點差錯。小寶年紀雖小,人卻機靈,對通州這地界兒的確也熟。我們多派兩個人,同他一道,即刻送令妹去永定藥鋪,一則不耽誤令妹的病情,二則也不耽誤您去分舵的行程。若令妹病情有了分曉,便叫小寶兒立刻來分舵稟報,如此可好?”
張遮的目光定定鎖在小寶的身上。
小寶卻是難得正色,向張遮躬身一揖:“還請張大人放心,小寶一定照顧好姐姐。”
他雙手交疊作拱。
張遮微一垂眸,看見了他無名指左側指甲縫裡一線墨黑,心內交戰,已是知道這背後還另有一番謀劃,可為保薑雪寧安危,終究緩緩閉上眼,默許了。
他親自把昏睡的薑雪寧抱上了馬車。
她昏過去後,疼痛似乎減輕了不少,只是仍舊鎖著眉頭。
張遮掀簾便欲出去。
只是猶豫了片刻,還是抬袖,怕外頭風寒吹冷了汗讓她著涼,慢慢將她光潔額頭上密布的汗擦了。
天教這邊除了小寶外,果然另派了兩條好漢。
正好一個駕馬,一個防衛。
小寶則在車內照顧。
張遮從車內出來時,他立在車邊,背對著天教眾人,竟朝他一咧嘴露出個笑來,然後便上了車一埋頭進了車內。
馬鞭甩動在將明的夜色裡。
車轅轆轆滾動。
不一會兒消失在寒冷的街道盡頭。
*
“嗤拉。”
黑暗裡有裂帛似的聲響,又仿佛什麽東西熾烈地噴濺在了牆上。
緊接著便是“噗咚”兩聲倒地的響。
薑雪寧迷迷糊糊之間聽見。
緊接著便感覺一陣異香向著自己飄了過來,在她呼吸間沁入了她的脾肺,就像是一場清涼的大雨刷拉拉下來將山間的塵霧都洗乾淨了似的,原本困鎖著她的那昏昏沉沉的感覺,也倏爾為之一散。
又有誰往她嘴裡塞了枚丹丸。
也沒品出是什麽味兒,入口便化了。
恍恍然一夢醒,她隻覺得自己像是夢裡去了一遭地府,被小鬼放進油鍋裡炸過,睜開眼時,周遭是一片的安靜。
竟是在馬車上。
只是此刻馬車沒有行駛。
小寶就半蹲在她面前,身上還帶著股新鮮的血氣,見她醒了,才將手裡一隻小小的白玉瓶收了起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黑暗裡仿佛也在發亮,竟道:“薑二姑娘醒了。”
薑雪寧悚然一驚。
她先才昏睡並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乍聽見這熟悉的稱呼,頭皮都麻了一下,緊接著才認出眼前之人是小寶來,瞳孔便一陣劇縮,已明白大半:“是你下藥害我?”
此刻小寶臉上已沒了先前面對天教眾人時的隨性自然,反而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成熟,解釋道:“權宜之計,也是為了救您出來,昨夜不得已才在您飯菜裡下了藥,也就能頂一個時辰。還好事情有驚無險成了。”
薑雪寧盯著他沒有說話。
小寶卻是拿出個小小的包袱來,裡面還有幾錠銀子,道:“這是盤纏,天明之後,通州將有一場大亂,對面街上便有一家客棧,您去投宿住上一夜。千萬不要亂走,頂多一日便會來人接您。”
由危轉安,不過就是這麽做夢似的一場。
薑雪寧聽完他這番話後竟是不由得呆滯了半晌,回想起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便已經明白:朝廷既然是要撒網捕捉天教之人,自不至於讓張遮一人犯險,暗地裡還有謀劃。可張遮與她約好裝病在先,這小寶卻橫插一腳給她下了藥,顯然雙方都不知對方計劃。也就是說,至少張遮絕不知有小寶的存在!
心底突地發冷。
坐在馬車內,她動也沒動上一下,聲音裡浸了幾分寒意,忽問:“你是誰的人?”
小寶驚訝於她的敏銳,可除了知道眼前這位小姐乃是先生的學生和自己要救她之外,也不知道什麽旁的了,出於謹慎考慮,他並未言明,只是道:“總之不是害您的人。”
薑雪寧又問:“張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