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周寶櫻便跳了起來去喊方妙:“快快,下棋下棋!”
方妙無語凝噎,歎了口氣擺上棋,卻無論如何也不想再下了,隻拉其他人:“你們來,你們來,你們陪她下!”
周寶櫻急得跺腳:“下一堂又學琴,謝先生一向來得早,你們抓緊嘛!”
眾人看得發笑。
終究是蕭姝發了善心,坐下來陪她下。
沈芷衣這兩日觀她們下棋也看出點意思來了,看兩人擺開了架勢,便要招手叫薑雪寧一起來看,只是轉頭看她時卻覺得有些不對。
旁人桌上都擺著琴,她桌上竟空蕩蕩。
她走過去,納了悶:“寧寧,你莫不是記錯了,今日謝先生是要教琴的,你那張琴呢?”
薑雪寧還翻著《詩經》在那兒塗格子,聽見沈芷衣此問也是有些口裡發苦,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回答:說自己初時偷懶不想搬來搬去索性把琴留在了謝危那兒,後來又怒極上頭乾脆連琴都忘了?
捏著細筆的手指頓住。
一點墨跡在指尖染開,她卻還怔怔捏著,沒放開。
謝危從國史館來,一路上腳步卻是有些慢,順著台階走到殿門外,朝裡一看,就發現那少女捏著筆坐在那兒,一本翻開的《詩經》上所有帶著方框的字都被塗了一遍,目光便不由在那書頁上多停了片刻。
淘氣到底還是有的……
他擺手阻止了沈芷衣向自己行禮,隻走到薑雪寧書案邊去,話再喉間滯得一滯,終還是出了口:“今日學琴,薑二姑娘的琴卻還在偏殿,若此刻無事不如同謝某過去取回。”
嗓音放得有些軟。
薑雪寧轉頭才看見謝危:該是剛下朝,朝服還未換下,一身玄黑作底、雲雷紋滾了衣袂角邊的深衣,束了腰封,掛了玄色印綬,罩玄黑外袍,是一種說不出的風儀威重,竟一下讓她覺著是看見了上一世的謝危。
但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卻甚為平和。
薑雪寧慢慢把筆放下,站了起來,有心想要拒絕。
可謝危沒給她拒絕的余地,隻道:“隨我來。”
那終究是燕臨送給她的琴,薑雪寧立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跟上了謝危的腳步,默不作聲地走在他後面,經過幾道廊柱,去往偏殿。
此刻沒太監伺候。
謝危上前推開了門,回頭一看卻見她立在門口,便想起她第一次到偏殿來時也是如此,有心要說話,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走了進去,把掛在牆上的兩張琴都取了下來。
這時薑雪寧才挪著步,走入偏殿。
她認得蕉庵的琴囊,見謝危將琴取下置在書案上,隻低低道一聲“有勞謝先生”,便想上前抱了琴走。
沒料想謝危看她一眼道:“你道我真是帶你來取琴?”
薑雪寧動作便一停。
謝危瞥見她指尖那一點染汙的墨跡,眉頭輕輕一蹙,便指了旁邊盛著水用以淨手的銅盆:“那邊。”
薑雪寧順著他目光才瞧見自己手上不知何時沾了墨,再一看那琴囊,便知謝危是叫她去洗手,心底悶了一口氣,但也不願同他多言,便走過去將一雙手按進水裡。
那墨跡粘稠,沾上難洗。
薑雪寧面無表情地洗了一會兒才把手從水裡提出來,抬頭卻發現架上沒掛著巾帕。
謝危身量甚高,全程斜靠坐在書案邊沿上看著,此刻隻拿起案上一方雪白的錦帕遞了過去,一如那日在層霄樓下遇襲的時候。
薑雪寧默不做聲,接過來擦手。
謝危直到看她擦完了才向她伸手,把那方錦帕接回來,順手疊成整齊的一方,擱回案上,輕輕用手指尖壓了,轉過頭注視著她,歎了口氣道:“還生我氣呀?”
第64章 下不為例
謝危也是拿她沒什麽辦法,聲音裡添了幾許無奈。
之前是在氣頭上。
可待這兩日冷靜冷靜,薑伯遊與燕臨當初的懇求與托付便又浮上心頭,且他還是應承過的,只因貓兒這般些許的小事,便對她一個未滿雙十的小姑娘疾言厲色,傷她顏面,終究過分了些。
更不用說還是他武斷在先。
有些小性子的姑娘都得哄著,約莫是吃軟不吃硬的吧?
謝危打量她神情。
卻見她有些驚訝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仿佛不大敢相信這樣的話竟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但也隻這一瞬的情緒泄露,下一刻便全斂了進去,垂首道:“先生言重了,學生不敢生先生的氣。”
薑雪寧是原本就不想與謝危打交道,上一世此人給她留下的印象實在太壞,這一世意外有了的更多的接觸,也本非她能控制。
理智告訴她,離得越遠越好。
昨夜她回去想過,盡管謝危扔了《女誡》,與其他先生確非一丘之貉,她也有心要為自己辯解並非無故不聽張重講學,可冷靜下來想,誤會未嘗不好。
省得謝危老拎她在身邊看著。
受點氣就受點氣吧。
所以她照舊擺出了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轉身便從謝危近旁的案上斜抱了琴,要告辭離去。
少女的身量已如抽枝的嫩柳,纖細柔軟,一襲淺紫留仙裙,垂落的裙裾隨腳步輕輕晃動,姿態裡竟有了幾分自然的嫻雅。
與當年上京時候天差地別。
按理說,謝危不該想起的;可這一時她抱琴而起的姿態,卻奇異地同他記憶裡那無法磨滅的一幕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