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呂顯在此聽見只怕要大為震駭——
那公儀丞不是謝危親自殺的嗎?
怎麽到了此刻,竟然就成了順天府尹圍剿死的?!
但在這南書房中並無一人知道真相,隻個個思考著這位謝少師原本就深受沈琅信任,此事過後只怕還要往上一層,實在令人豔羨。
沈琅則是說不出的快意。
他負手踱步走了下來,甚至有些意氣風發模樣,道:“這天教妄圖顛覆我朝之賊心不死,趁著勇毅侯府這事四處散布謠言作亂,此次竟被一舉端掉在京中的據點,還殺了為其首腦出謀劃策的大賊!料想是天滅此教,如此下去很快便能將逆黨反賊連根鏟除!”
眾人都附和起來,口稱“聖上英明”。
但刑部新上任的尚書顧春芳肅著一張冷面,卻是眉頭皺起,並無多少高興的神色,隻道:“可惜順天府圍剿之時竟不知此人身份,亂箭將其射死。此人既在匪首身邊二三十年,出謀劃策,必定知道天教有許多底細,是此教中頂頂重要之人。若能將其生擒,拷問一番,不知將抖落出多少有用之訊息……”
眾人頓時變得訕訕。
謝危聞言目光微微一閃,卻是仿佛想到什麽一般道:“若能生擒的確是最好,可如今這人死了,也未必就派不上用場。”
顧春芳兩道眉已經有了些霜白。
聽見謝危這話,他頓時一抬眉,向謝危看了過來:“謝少師有高見?”
“不敢當。”謝危甚是有禮,說話的同時便向顧春芳揖了一揖,然後道,“方才顧大人不說,謝某也沒深想;然而顧大人一說,謝某心裡倒冒出個主意來,只不過也許有些行險。”
沈琅頓時好奇:“什麽主意?”
謝危唇角便略略一彎,道:“朝廷剿滅了天教亂黨,殺了他們許多人,公儀丞這般重要的人物固然在其中,可這消息只有官府與朝廷才知道。也就是說,天教那邊並不知曉公儀丞已死。若我們放出消息,假稱公儀丞沒死,只是被朝廷抓了起來,正在嚴刑審問。依顧大人方才所言,此人必定知曉許多天教機密,天教怕機密泄露,必定派人來救。屆時只需派人埋伏,或者更行險一些……”
說到這裡時,他頓了頓。
眾人聽得點頭。
連顧春芳都不由拈須思索起來,進而問道:“更行險一些又如何?”
謝危眸光微微垂下,竟是道:“這些日來我們也抓了不少天教亂黨,連番審問之下,說公儀丞,這些人大多都見過,知道是什麽模樣。然而傳聞中為那天教匪首出謀劃策的卻還有一人,號為‘度鈞山人’,深藏不露,從未現身人前。便是天教眾人,甚至一些香堂的香主,都沒有見過此人一面,唯有金陵總壇那邊有極少數人知道他底細。若是以公儀丞作餌,誘敵來救,卻另派一人暗潛於牢獄之中與天教眾人一道,假稱是這‘度鈞山人’,一路隨來救的眾多教眾返回,必能探聽出許多教中秘辛,得到此教其余據點的情況後,再伺機而退,當大有所獲!”
聽到這裡,其余人等幾乎沒忍住背後汗毛一豎,同時也忍不住暗叫了一聲絕。
這可是個大膽的計劃啊!
可中間所藏著的機會與收獲也著實讓人有些心動。
沈琅道:“可派誰去好呢?”
是啊。
派誰去?
前者以公儀丞為餌尚好;可後者,若一個不小心暴露身份,或許便要殞命於亂黨之中,實在太過危險。
眾人都擰眉沉思起來。
謝危掃看了一眼,等了有片刻,不見有人說話,才微微傾身,準備開口。
然而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立著的顧春芳竟開了口,道:“若論智計,謝少師的名聲老臣是聽過的,本來當首推少師大人方能應付這等局面。可謝少師名頭太響,若假稱自己乃是那天教‘度鈞山人’,只要要多費周折,引人懷疑。老臣這裡倒有個人選,且也精研過天教之卷宗,多有了解,也許堪用。”
謝危瞳孔頓時微微一縮,向顧春芳看去。
沈琅卻問:“何人堪用?”
顧春芳則是向自己身後看去,然後才道:“便是老臣的舊屬,也是如今刑部十三清吏司主事之一,張遮。”
張遮立於末尾,這一時眾人的目光,瞬間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卻低垂著眼眸,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謝危靜靜地打量著這個人,攏在袖中的手指卻悄然收得緊了些:顧春芳既說了這話,他卻是不好再提由自己前去了……
第106章 一念之差
南書房議事結束。
眾人都從裡面退了出來,隻留下內閣中的幾大輔臣與天子少數近臣還在裡面,似乎是沈琅還有什麽別的話要說。
顧春芳才調回京城,自然不在其列。
張遮同他走在一起,稍稍落後兩步,還是那般沉默寡言。
顧春芳打量他神情,一面走,一面道:“先前南書房裡忽然提出讓你借計潛入天教假扮那度鈞山人,並沒有事先與你商量,你心裡不要介意。”
事實上也沒有辦法事先商量。
顧春芳不可能提前知道謝危今日會說什麽,一切都是隨機應變罷了。
張遮實沒有想過自己竟會這般陰差陽錯地牽扯進這些複雜的事情裡去,他此生別無宏願,不過是想多留出一些時間陪伴、照料好母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