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蘇吟道,“奴婢真不用!”她說著坐起了身,想認真勸他一下,但他轉回頭來,看她一眼就撲哧笑出了聲。
“發髻都睡歪了。”他食指在她發髻上一撥,蘇吟便感覺到松松垮垮的發髻在頭頂上晃蕩。
而後他信手拔了她頭上的釵子:“散了頭髮好好睡,乾清宮沒什麽事非得你盯著。宮女的事你聽我的,反正我身邊也不差這一兩個人。”
“好吧……”蘇吟點點頭,把那兩根釵子接過來放在枕邊,又理了理頭髮,望著他問,“皇上有事?”
“……”沈玄寧忽地鬱結於心。
“朕只是來看看你,不行嗎?”他眉心蹙起,反問完這句後,半天都沒再開口。
蘇吟看出了他不高興,一邊覺得他怪怪的,一邊也覺得是自己問得不好,想了想,便披了件外衣下了床。
“你幹什麽?”沈玄寧攔住她,她瞅瞅他:“去上茶端點心。皇上專程來看奴婢,奴婢不得盡盡地主之誼嘛?”
說罷她便走到門口,先把那碗藥趁熱喝了,好讓那嚇得夠嗆的宮女退出去。
她轉回身將藥碗放在桌上的時候,發現沈玄寧已走到了她的衣櫃前,正往衣櫃裡望什麽。
“皇上?”她奇怪地喚了一聲,他從櫃子裡扯了件鬥篷出來,又三步並作兩步地回到她面前,把鬥篷披在了她身上。
“朕這就讓宮裡都穿冬衣,你別再凍著了。”他眼也不抬地給她系好了帶子,略作遲疑,又將手伸入鬥篷,握住了她的胳膊,“你也別為朕忙,朕就隨便在這兒坐一會兒,好不好?”
蘇吟被他弄得一頭霧水,望著他看了半天:“皇上您怎麽了?”
沈玄寧不禁木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他們真的已經認識很久了,最初見面的時候,他們還都是小孩子呢。其間他們幾乎日日都能見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說來應該是無比的默契和睦。
可近幾個月,他好像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和她在一起時,他時常會弄得自己別扭,偶爾也會連帶著她一起別扭,簡直是沒道理。
“……就是想讓你好好養病。”他乾巴巴地說著,推著她坐回了床上。
他隨手拿出來的是一件白底銀暗紋的鬥篷,蘇吟被裹得像一顆小蠶繭。然後,小蠶繭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他,說:“您若有什麽煩心事,直說就是了,奴婢幫您想想……”
“沒有。”沈玄寧抑製著煩躁地搖頭,接著深呼吸,“真的就是想在你這裡待一會兒。你……嗯……朕找本書讀給你聽好不好?”
“?”蘇吟的疑惑都快從天靈蓋上噴出來了,琢磨著他許是心情不好,才想來她這兒找點別的事做,遲疑著點了頭,“好……”
沈玄寧便隨手從她房裡的書架上抽了個話本出來,遞過來給她看了眼封面:“這個還沒看過吧?”
“沒有。”蘇吟道。
翰林院每個月都往宮裡送新話本,她有時也要來一些,但總沒時間看。
沈玄寧就翻開書讀了起來。他兒時聲音就好聽,近來起了些變化,脫去了稚氣,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書中的故事在他恰到好處的語氣裡聽起來十分動人。蘇吟聽著聽著就入神了,舒舒服服地倚到了枕頭上。
這是個青梅竹馬的故事。故事中,男女主相識多年,從玩伴到愛意萌生。
在讀到男主恍惚間察覺到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心緒,沈玄寧的聲音突然在口中絆了一下。
蘇吟聽著還以為他咬了舌頭,忙看過去,他死盯著書道:“……沒事。”
“皇上喝口水?”她說罷又要去給他沏茶,他伸臂擋著她,磕巴道:“真、真沒事……”
他只是恍惚間,察覺到了幾分不同尋常的心緒。
他的心一下就亂了,誠惶誠恐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連臉上都發了熱,避著蘇吟盯了半天的牆壁,道:“那個……朕突然想起來,還有兩篇湯先生布置的文章沒讀,明天再來看你。”
蘇吟連忙說:“皇上快去!”仔細瞧瞧,她還是覺得他怪怪的,越來越怪了。
之後他都沒有再看她一眼,悶著頭把書放回書架上,接著一句話都沒有的轉身就往外走了。蘇吟徑自在床上懵了半天,然後下床摸去了書架邊,又把那本書找了出來。
這故事還挺有趣的,她打算回頭自己看著玩兒!
沈玄寧回到殿裡,覺得頭都疼了。他自己面紅耳赤地僵坐著,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不是沒胡想過將來。他想過自己大概會娶一個名門望族的女子為後,想過自己會有后宮粉黛三千。他當然也知道,自己要封幾個宮女為妃也不是大事,單是父皇的后宮裡,這樣出身的嬪妃就不止一個。
可是現下,他想著蘇吟的臉,就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清楚她不是名門望族的女子,可他又覺得她並不只是個宮女。他突然摸不清她在他心中是怎樣的位置,不由自主地在心亂如麻中愈發小心翼翼。他一時覺得跟她明說就是了,下一刹又把這年頭從腦中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