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也知道他想要什麽。於她而言,最好的結果大約是維持好一種平衡,也就是維持好本來的情分。
他們有多年來積累的默契。她此時將話題一繞,他自知她是什麽心思。
她便伸手夠向旁邊的茶盞:“渴了……”
沈玄寧也正覺得有的話還是不多說的好,聽言一笑,遞了茶盞給她。
蘇吟抿了口茶,緩了緩,又說:“皇上接下來還要去哪兒?”
“得去陽泉看看,聽說那邊地頭蛇厲害得很。”他說著輕歎,繼道,“朕已讓老師先一步過去了。他會在民間查訪幾日,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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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胡驍近來過得頗是不快。
皇帝讓他隨駕,看起來頗是器重,可這一路走來,他是少有的全無差事的人,甚至連聖駕也沒見過幾面。
一群文官忙裡忙外無可厚非,武將裡,風頭倒全讓楚霽等幾個年輕人搶去了,這是從前從不曾有過的。
而且他還聽說,他的女兒——宮裡的儀妃娘娘,過得也頗不如意。
她早就告訴過他,皇帝自大婚起就隻去坤寧宮,從不踏足她的萬安宮,太后也不愛見她。
眼下日子漸漸地長了,那湯家出來的皇后似乎膽子也大了,愈發地愛給她臉色看。
胡氏一門從沒受過這種委屈。胡驍琢磨來琢磨去,越琢磨越睡不著覺。
夜半時分,他不耐地起了床,坐在床邊沉重地一歎。
外頭候著的小廝聽到動靜,立即掌著燈進了屋:“將軍?”
“沒事,我自己待一會兒。”胡驍擺擺手,讓那小廝又退了下去,獨自一人坐在滿室黑暗裡想著心事。
若說先前是他遲鈍,現下再遲鈍他也覺出來了,皇上不喜歡胡家。
所以他帶他出來卻不見、娶了他女兒卻不寵。他似乎在粉飾太平,其實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長此以往,胡家還能有幾日的風光?兵權、官位大概都遲早會保不住。
等到權沒了,皇帝賜個爵位便能打發了他。可沒了實權,爵位要來又有什麽用?京裡還會有人拿正眼看他?
胡驍越想越是頭疼,最後又喚了那小廝進來:“去,把燈點上,給我備紙筆,我給江南徐家寫封信。”
“是。”小廝忙去備了紙筆,又取了件衣服給他披上,然後畢恭畢敬地告了退。
胡驍坐在案前沉吟了不知多久才落下筆,而後一字字地直寫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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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三日,聖駕終於再度啟程,往陽泉去了。
隨駕官員們的臉上一度都掛著好奇。因為他們都聽說,皇上其實沒身體不適,前幾日是大姑姑身體不適來著。
但當然了,沒人敢把這一臉好奇直接呈到皇上跟前去。
兩天后,聖駕到了離陽泉不遠的官驛,翌日一早便能入城。
是夜,湯述仁匆匆趕到驛館覲見。他到時沈玄寧剛要睡下,蘇吟剛退到外屋,先一步聽說了,就徑自迎了出去,好讓沈玄寧有時間更衣。
她出門一福,莞爾道:“大人辛苦。皇上不知大人會連夜趕來,正更衣呢,勞大人等一等。”
“不急,不急。”湯述仁擺擺手,接著就是疲乏歎息。
蘇吟將他先請進了外屋,給他上了茶,又讓人上了兩道茶點。湯述仁頗有些坐立不安,一味地往裡屋看。
“大人別急。”蘇吟在旁欠了欠身,“皇上一會兒就出來。您有什麽事,大約也不急著一小會兒是不是?您先喝著茶歇歇。”
湯述仁啞音笑了笑:“你說的是。”而後終於喝了口茶。
蘇吟屈膝福了福,便折進了內屋。宦官剛重新為沈玄寧束好發,正取來直裾要給他穿上。蘇吟抬眼一瞧,一把抄起直裾,隨意地披在了他肩上。
然後她推著他便往外去,壓音跟他說:“奴婢瞧著湯大人有些急。皇上別拘著這些虛的了,就當是師生的情分。”
沈玄寧一聽,覺得也罷。就這麽披著外衣直接出了屋,湯述仁立刻上前見禮:“皇上。”
“老師您坐。”沈玄寧忙請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一旁,接著又道,“蘇吟說老師來得著急,是出了什麽事?”
“唉……”湯述仁長聲歎息,心裡竟突然不知該怎麽說。好生踟躕了一番,才從初來那日開始,一點點把這幾天的所見所聞都說了。
簡而言之,陽泉一地的地頭蛇確實厲害,不止欺壓百姓,還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湯述仁說他們愚昧,沒見過世面,對皇權沒什麽敬畏。不清楚天有多高,覺得這巴掌大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天下。
此番撤換當地官員後,新調來上任的官吏根本壓不住他們。他們目無法紀,又有打手、有兵器,新來的官員也拿他們沒轍。
“新來的幾位官員,年紀也是輕了些。”湯述仁不住地搖頭,“臣前兩日在平定縣衙門口親眼所見,衙門裡開堂審拐賣良家婦女的案,這幾個地頭蛇帶著打手進了衙門,就要帶犯人走,氣焰囂張至極。但地方衙門人手有限,也疏於操練……也或許得了好處,根本就是向著他們的,弄得縣令手足無措,隻得任由他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