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話說到一半,忽然間刹住了車。
“再敢亂叫,小心挨板子。”時影低下頭,冷冷地看著她,手裡赫然出現了一把尺子一樣的東西,卻是一枚玉簡。
那一刻,朱顏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頓時聲音都沒了——這把玉簡,是師父手裡變幻萬端的法器,有時候化為傘,有時候化為劍……但是當它恢復原型的時候,卻是她童年時的噩夢。
因為,這經常意味著,她要挨板子了。
在九嶷山的那四年裡,她因為頑劣,幾乎是隔三差五都要挨一頓打。背不出口訣,畫不對符篆,出去玩了沒有修煉,修煉得不對走火入魔……大錯小錯,只要一旦被他逮住,輕則打手心,重則打屁股,每次都痛得她哭爹喊娘要回家,奈何天極風城遠在千裡之外,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時隔多年,如今再看到這把玉簡,她依舊是後背一緊。
“你……你敢打我?我又不是八歲的小孩子了!”她氣急,嚷了起來,“我十八歲了!都死過一個丈夫了!我是赤之一族的郡主!你要是敢打我,我……我就……”
他皺了皺眉頭,問:“就怎麽?”
她這點微末功夫,還能威脅他?
然而朱顏氣急了,把心一橫,大聲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叫非禮!我把外面的人都叫進來!有那麽多人在,看你還敢不敢當眾打我?”
“……”時影的臉刷地沉了下來,玉簡停在了半空。
“不信你試試?快放了我!不然我就喊人過來了!”她第一次見到師父猶豫,心裡一喜,不由得氣焰更旺,“來人啊!非——”
話音未落,玉簡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後背!
她吃痛,一下子大叫起來,想叫玉緋和雲縵進來救命,然而卻發現嘴裡被無形的東西封住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消失在唇邊,變成極輕極輕的囈語。她知道師父在瞬間釋放了結界,心下大驚,竭盡全力地掙扎,想破除身上的禁錮,然而卻絲毫不管用。
玉簡接二連三地落下,發力極重,毫不容情。她隻痛得齜牙咧嘴,拚命叫喊掙扎,然而越是掙扎繩子就越緊。
這樣的責打,自從十三歲回到王府之後就從未有過。
她本來還想硬撐著,但他打得實在重,她痛得在地上滾來滾去,又羞又氣,拚盡全力地罵他——該死的家夥,居然還真的打她?想當初,他的命還是她救的呢!早知道他這樣忘恩負義,不如讓這個沒人性的家夥早點死掉算了!
那一瞬,玉簡忽然停住了。
“你說什麽?"時影似乎聽到了她被堵在喉嚨裡的罵聲,看著她,冷冷不說話,神色卻極為可怕,“忘恩負義?沒人性?早點死掉算了?”
什麽?他……他又對自己用了讀心術?趁著那一瞬的空擋,她終於緩過了一口氣,用盡全力發出聲音來,卻只是顫巍巍地開口求饒:“別……別打了!師父,我知錯了!”
是的,她一貫乖覺,明知打不過又逃不掉,不立刻服軟還能怎麽?要知道師父會讀心術,她連暗自腹誹一句都不行,只能立刻求饒認錯。
他應聲收住了手,冷冷地看著她:“錯在哪裡,你倒是說說看?”
朱顏癱倒在白狐毯子上,感覺整個後背熱辣辣地痛,又羞又氣又痛,真想跳起來指著他大罵。然而知道師父動了真怒,好漢不吃眼前虧,只能扭過臉去,勉勉強強說了一句:“我……我不逃婚了還不行嗎?”
“只是這樣?”時影冷笑了一聲,卻沒有輕易放過她。
“那還要怎樣啊?!”她終於忍不住滿心的委屈,爆發似的大喊起來,“我一沒作奸犯科,二沒殺人放火,三沒叛國投敵!我……我不就是想逃個婚嗎?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錯在哪兒了?”
他眉梢動了一動,歎了口氣,蹲下來看著她,用玉簡點著她的額頭:“還挺理直氣壯?好,那讓我來告訴你錯在哪裡——”
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酷,一字一句道來:“身為赤之一族郡主,平時受子民供養,錦衣玉食,享盡萬人之上的福分,卻絲毫不顧王室應盡之義務,遇到不合心意之事,隻想著一走了之!”
“這是其一!”
他每說一句,就用玉簡敲一記她的手心。她痛得要叫,卻只能硬生生忍住,眼淚在眼眶裡亂轉,生怕一哭鬧就被打得更厲害。
“不管不顧地在蘇薩哈魯鬧出這麽大的亂子,死傷無數,卻不及時寫信告知家人,讓父母為你日夜懸心,甚至以為你已經死了——羔羊跪乳、烏鴉反哺,你身為王室之女,反而忘恩負義!”
“這是其二!”
第二下打得更重,她終於“哇”的一聲哭了,淚水滾滾滴落,掉在了他的手背上。時影皺著眉頭,聲音冷得如同冰水裡浸過,繼續往下說:“犯錯之後不思改過,不聽教誨,居然還敢恐嚇師尊,出言詆毀!這是其三!現在知道錯在哪裡了嗎?挨這一頓打,服不服氣?不許哭!”
她打了個哆嗦,硬生生忍住了眼淚,連忙道:“我知錯了!服氣,服氣!”
時影卻看著她,冷冷:“說得這般順溜,定非誠心。”
朱顏幾乎又要哭出來了,拚命地搖著頭:“徒兒真的不敢了……真的!我知錯了,求師父放了我吧!”
時影放下了玉筒,看了她一眼,道:“那還想不想咒我死了?”
“不……不敢了。”她哆嗦了一下,繼續撥浪鼓一樣地搖頭——剛才也就是一時被打急了,口不擇言而已。
他看著她,神色卻忽然軟了下來,歎了口氣:“不過,你的確救過我的命……如果不是你,我那時候就死在蒼梧之淵了。”
她沒想到他會有這句話,一時間僵著滿臉的淚水,倒是愣了一下。
五年前,將失去知覺的師父從蒼梧之淵拉出來,她又驚又怕,也是這樣滿臉的眼淚——十三歲的女孩哆哆嗦嗦地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森林裡狂奔,不停地跌倒,又不停地爬起。
他們在密林裡迷路,他一直昏迷不醒。她足足用了一個月,才徒步穿過夢魘森林,拉著奄奄一息的他回到了九嶷神廟。其中的艱險困苦,一言難盡,可當時那麽小的她,卻在九死一生之際也不曾放棄他。
那之後,他才將玉骨贈與了她。
那時候,她剛剛滿十三歲,開始從孩子到少女轉變。五年不見,她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當長刀對著他迎頭砍下來的時候,這個丫頭卻依舊想都不想地衝了上來,不顧一切地用赤手握住了砍向他咽喉的刀鋒!
這個刹那,她爆發出來的力量,和多年前幾乎一模一樣。
時影歎了口氣,將她扶起來,看著她滿臉的眼淚,忽然覺得不忍——是自己的問題麽?那麽多年來,他一直獨來獨往,不曾學習怎樣與人相處,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一貫都要求得近乎苛刻。他是有多不近情理,才會將好好的弟子逼得來咒自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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